接下来的几日车厢里总是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暧昧氛围,沈无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陈珩看着自己的目光好像多了些什么。
她虽然醒过来,但是能感觉到那种实实在在的虚弱,别提下马车和人打架了,就算坐起来喝口水都费劲。
沈无闲很忧伤,她像个废人一样倚在马车上,只能掀开帘子看看外面。就算如此陈珩有时候也不让她掀帘子,说是怕她受风着凉。
沈无闲敢怒不敢言。
自从她醒过来他们两个就共处一间马车厢,连晚上睡觉也是。沈无闲那天偷偷看了下他们的队伍,嗯,不长,都是平日里跟随陈珩的亲卫,她又偷偷数了一下,嗯,每间车厢刚好两个人,没有多余的,她只能乖乖和陈珩继续在一起待着直到回国。她倒不是不想和陈珩一起,如此美男天天近在咫尺那是莫大的享受,只是沈无闲是个闲不住的,她已经好久好久没下地了。
陈珩看她比看那什么还紧,沈无闲又不好在他面前放肆。
不敢是一方面,实质是沈无闲没脸去忤逆陈珩什么。陈珩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路过市集还好,就算在荒郊野岭,他也能给沈无闲端来热腾腾的滋补汤药。十全大补,什么补里面就有什么,什么金贵就往里面放什么,沈无闲颤颤巍巍地端着汤喝的时候心里都在流泪,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小心地伺候着,受宠若惊,试问她以前怎么就能活得那么糙呢?
不止如此,沈无闲沉睡的时候还好,醒过来后换药就很麻烦了。不知道为什么,她重伤以后每天都在好好修养着,但是她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她没办法给自己换药,甚至脱衣服也得让陈珩来。世子殿下实在是把她照顾的事无巨细。
每次陈珩那副好看的面孔摆出严肃的模样心无杂念替她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来,然后用那双十指修长的手替她解开绷带,给她身体各种的伤口抹上药膏的时候,沈无闲的身体就会毫无遮拦的暴露在他面前,那是沈无闲想找个洞钻进去的时候。
这个场景让习惯了在青楼呼风唤雨占据主导地位的沈无闲第一次生出了羞耻之心,总是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那个被调戏的角色当中。
尤其美色当前,却是她不能轻易冒犯动不得手脚的男人。
对沈无闲来说这滋味简直太难受了。
那天沈无闲试图用牙齿和手完成高难度解开纱布换药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的时候,陈珩回来了,一掀开马车厢帘子,看见沈无闲这番动作登时就挑起了眉。
“怎么,就这么不想我帮你换药吗?”
沈无闲:……
陈珩自动把沈无闲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不想也乖乖忍着,你想早点好就得配合我。”
沈无闲:???
陈珩怎么不会知道沈无闲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他绝对不能接受让别人看见沈无闲的身体,女人也不行。
陈珩不是坐怀不乱的人,也不是没经历过人事,他每次帮沈无闲换药前都得默念三遍静心咒,才能保持那副“心无杂念”的样子。
他把新研磨好的药仔细地涂在沈无闲瓷白的皮肤上,他一直屏息着才能让自己忍住闻不到沈无闲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他甚至把药在手指上涂得很厚,为的就是不触碰到沈无闲的皮肤。
陈珩刻意不去看沈无闲,因为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沈无闲此刻必然脸色通红,红的像是要滴血。那天冒然吻了沈无闲的眼睑,陈珩一直没有再作出那种亲密举动。发乎情止乎礼,陈珩在这件事上非常慎重。能让他用这样慎重的态度对待的人和事不多,沈无闲恰巧算一件。
一行人几天的颠簸下来,终于回到了陈国,正值暮春四月,落水沿岸的桃花开了,灼灼绽放,煞是好看,绯红如云朵,一大片一大片的,微风轻轻吹过的时候,花瓣从树上轻轻摇曳而下,像一场烂漫至极的花雨。这里离陈国的胤都尚还有一段距离,人迹罕至,这么美丽的风景也没人欣赏,沈无闲在心里有些可惜的想着。
他们经过这里时一片花瓣顺着风从帘子外吹进来,刚好落在沈无闲的发尾,殷红的花瓣里雪白的花蕊颇有生机的挺立着,很是可爱,沈无闲轻轻捻起这朵桃花,放在鼻子底下细细的嗅了嗅,一股轻轻浅浅的香气沁入肺腑,让这段日子以来的黯然和晦气一扫而空。沈无闲掀开帘子一角,探着头向外望去,唇角情不自禁的弯起来。
如此人间不常见的盛景,他们这一行人对此却视而不见,毫无触动,车马不停地继续前行。沈无闲看见马车后面四六一脸和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惆怅地想自己果然还是修炼不到家,心里还是会为这些劳什子柔软事物轻易打动,看看车后面跟着的暗卫们,心硬如铁,冷酷无情,沈无闲啊沈无闲,你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太宗当初教导的一样成为真正的剑客呢。
马车里很安静很安静,沈无闲陷在自己的柔肠里不可自拔,陈珩手握一卷古籍坐在车厢另一边研读。中间的小茶几上茶水的热气幽幽直上。
陈珩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然后放下古籍,轻轻叩响了车壁。
“主上,有何吩咐?”四六悄无声息出现在马车外。
“车马劳顿,我们在这里歇息修整几个时辰再走。”
“是。”
马车停了下来,沈无闲用目光询问陈珩,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如果加快脚力傍晚就能赶回陈宫。在这里拖延恐怕回去要很晚了。
陈珩不答,反而冲她伸出手,“走,带你去赏赏桃花。”
沈无闲这个没出息的眼睛都点亮了。
她小心的搭上陈珩的修长的手,然后被陈珩抱下了马车,沈无闲心虚,后面还有人,她一下了马车就赶紧规规矩矩的站好,不敢扶着陈珩。
陈珩瞥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副扭捏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也随了她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落水旁,桃树下,一时间竟都无话。
桃花开放,灼灼其华,瑰丽灿烂。沈无闲一身月白轻衣,轻轻倚在桃树上,微风拂过,衣襟翩然而起,她凝视着远方,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陈国的那些日子,入目所见,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然而这盛景还是一年一至,丝毫不因为人间纷争的战事而延误了花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无闲抬头望了望这朗朗青天,心道,这老天爷真是公平得紧,世间万物都是它的子民,照拂着天地中的所有生命,对待所有生灵一视同仁,不分贵贱,时令寒来暑往,土地之上的国家分分合合,一切按照既有的规则万年不变的有序运行。一种旷远的情绪忽然涌上了沈无闲的心绪,不知道怎么的,她看着眼前的景色,就好像,就好像已经看了上万年一样,上万年的纷繁往复,上万年的日月更替,上万年的星辰起落,心里从未有过的柔软情绪包裹住了她,她看见了落水里成群的游鱼,勤恳搬运泥土筑巢的蚁群,荫蔽在桃树下的一颗翠绿的冒芽的小苗,抖动着颤颤的翅膀的蝴蝶在细嗅花蕊。那一刻,沈无闲没有意识到,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悲悯。
“啪”一声,手里不知道被塞进了什么,沈无闲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只精巧的荷包,素白绸缎,上面用银丝细致的绣了许多水月流纹,非常精致,荷包的口微微张开着,沈无闲看了看里面,塞满了新鲜的桃花,一股清甜的幽香钻进鼻子里。
沈无闲惊讶的抬头看着陈珩。
陈珩负手而立,一袭绣着金线的玄衣雍容华贵,他长身玉立在距离沈无闲几寸的地方,替她拂了肩上的落花。
“看你喜欢这地方喜欢得紧,看的都愣了神,左右没事干,帮你做了一个小玩意,等花谢了,还有这荷包可以帮你留住一点念想。”
沈无闲心里顿时流淌出了一股陌生的情绪,有点甜,有点酸,麻麻的,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小心的握着荷包,“想不到您还是这么个风雅的人物。”
陈珩轻笑了一声,好像沈无闲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方才在想些什么?”
沈无闲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第一次来到陈国的时候,沿着落水,很多很多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所谓的人间疾苦,我以为自己窥见了一二。然而后来我安定下来,我看见了许多战争,死人摞的和山一样高,尸臭熏天,那些贫苦百姓脸上全是麻木的表情,眼泪都哭干了,徒手一下一下刨着自己亲人的尸身,我用剑帮他们刨,但是人实在太多了,我帮不过来……”沈无闲回想起旧事,目光辽远,“再后来我经过这一片落水,人间四月,暮春时节,桃花却开得这样好,繁盛茂密,安静祥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曾经我看到的一切都像是错觉……”
沈无闲止住话,失笑道:“殿下莫把我这些胡言乱语放心上。”
陈珩望着远处青螺黛山,目光平静,淡淡道:“我懂你的意思。天地轮回,万皆有序,却也未免显得无情了些,亘古的规则乃是万物造化制衡之道,人是无法打破的,能做的也不过是因势利导,为己所用。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若能顺着天意,将破碎的国土重新整合,流民皆有所居,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各司其职,国家太平安稳,也算是极尽个人之力对万众生灵的些微安抚了。”
陈珩语气平稳地说出这些话,好像是信口而来的一些话,没什么特别含义,沈无闲却敏锐的咂摸出了不同的意味,一些想法隐隐约约浮现在心头,只是有些话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