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闲到底伤了根本,没力气站着,在桃树下倚靠了一会就力有不逮。陈珩看着沈无闲苍白的脸色,皱起眉,直接把她抱起来回到马车上。沈无闲也顾不上什么羞不羞的了,她实在没力气,刚一进到马车里,就累的睡了过去。
沈无闲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明了,看着熟悉的摆设,她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陈宫里,这是她的偏殿。
安安静静,清清冷冷的。
陈珩自昭恩殿突然回来以后,他自己的永安殿还没来得及派足够的婢女侍卫进来,陈王本想给他加派人手,陈珩拒绝了,他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在眼前堵着,心里暗暗的想有沈无闲就够了。现在陈珩却有些后悔,他该多要些人的,就可以过来服侍沈无闲了。
沈无闲的这个身体,状况实在不妙,外伤虽然在渐渐的恢复,根基却一直都好不了。陈珩很是伤了一番脑筋。他派手下人寻访问药,却一直没什么大动静。
空旷大殿之上,年轻的世子眉头紧锁,案牍上摆满了公文信笺,他一去齐国就是两个月,现在陈国基本大权都在他手上握着,这段日子积压了不少的批文等着他去处理。
魏国君主被连泓一剑斩杀之事很快传回了魏国,举国上下莫不震惊愤恨,然而再咽不下这口气又能怎么样,魏国本来就很弱小,常年依附于各国,魏王惯常使得好一手见风使舵,所以才没有被吞并,到了现在,魏王身上还背负着杀死了齐王连鸣的黑锅,齐国没有找魏国算账都算是好的了。
当然了,幕后的始作俑者陈珩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的。他听传回来的信报说魏国现在群龙无首,魏国世子尚还年幼,难堪大任,几个魏国的大臣私下里搞了不少动作,似乎都想趁此机会跃跃欲试,各派势力暗流涌动,偏又没有一个出来主持大局的人,朝堂内现在都很混乱。
陈珩早在齐国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暗中调集了不少兵马横陈在两国交界处,魏国内部也有他的人在暗暗搅混水,齐国那边他握着把柄所以轻易不会轻举妄动。天时地利人和,出征魏国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这一年四月初七,陈珩随便寻了个由头,派出了手下的大将李念出征魏国。陈国自陈珩接手以来,就一直非常重视兵将的训练,给军营拨了不少款,陈国的士兵粮草充足,人壮马肥,拥有精兵铠甲,再加上一直下了心血培养的黑铁玄甲卫队,一路士气猛涨,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开进魏国。魏国此时朝堂内几个大臣斗得你死我活,将不将,兵不兵,跟纸糊似的,意思意思抵抗了一下,没几天的功夫就缴械投降,连伤亡的人数都很少。魏国国内的文武官员傻了眼,但是大势已去,浅水湾还能翻出什么大浪,乖乖的一个个束手就擒,被李念不日带到胤都关押进牢里。
陈国接手了魏国的国土,该关押的关押,该杀的杀,陈珩处理政事一向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摆平了魏国国内的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魏国民众大概也已经麻木了,本就是小国百姓,谁当国君也无所谓,跟着谁吃饭不是吃饭,所以总体心态平稳,因而在民间没发生什么流血事件,顺顺利利的合并了两国。
陈珩一边处理着魏国的事,分身乏术之际也不忘了时时看顾沈无闲。沈无闲身边已经有了几个婢女,他也时常不放心,总是想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沈无闲这一个月来在陈珩的吩咐下,被各种山珍海味轮番伺候着,身子骨不见得好了多少,人倒是圆润了一些。
陈珩踱步来到她住的地方,仔细观察了半晌,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沈无闲照实的说了自己身体的情况,虽然身上的伤痕都在慢慢淡化,但是却总使不上力气,体很虚。陈珩替她掖好被子,目光凝重,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端倪。
沈无闲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她刚开始以为修养个几天半个月的就好了,没问题了,哪知道拖拖延延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起色。陈珩虽然不在她面前多说什么,但是沈无闲自己心里也有了些猜测,她在心里自暴自弃的想,自己八成要废了,只是可惜,人生才过了这么短短一截,还没,还没什么呢?沈无闲想了想,还没逛尽天下有名的青楼,还没来得及光耀师门回去看看老太宗,还没在陈珩身边多辅助一些时间,自己就成了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唉,她重重在心里叹了口气。沈无闲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
陈珩回去之后就加大了对神医的搜寻力度,派出了能派的人马,终于,半个月后,天不负他,四六传回来消息,他们找到了一个或可能救沈无闲的神医,只是麻烦的一点是,这神医,是个刚刚被陈珩铁骑铲平了国家的魏国人。而且,好巧不巧,他还是为数不多极其愤恨陈国的人士之一。
薛白被四六带回了陈国,带到陈珩面前。
陈珩清退了左右,只留下四六,大殿里静谧无声,角落里香炉里的熏香升起幽幽白烟。
“你就是薛白薛神医?”陈珩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身量不高,五短身材,留着络腮胡,皮肤黝黑,眼若铜铃,脸上有深深的纹路,大约是中年人的年纪。
“哼。”薛白的眼皮一翻,不屑之意完完全全写在脸上。
“薛神医,不远千里请你过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陈珩没理薛白的不合作,自顾自的接着说:“我有一个得力下属,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所幸抢救及时,身上的外伤近日以来已经在慢慢恢复,只是身体的底子却不知怎么的,到现在仍然极其虚弱,久闻你的大名,想请你帮个忙,给她诊治一二,若能把我这属下救回来,我定有重赏。”
薛白嘲讽的开口:“您陈国世子无所不能,魏国都给您灭了,这点小事还能难得到你?鄙人只是个山野村夫罢了,什么神医不神医的,我可当不起这个名号。”
“薛神医不必跟我谦虚,曾经病危已久的魏国侯爷吴青辗转数人求到你面前,你只用了不到半月,那吴青就枯木逢春,你妙手回春的事迹着实不少。”
“不错,我曾经确实救过很多人,但那些都是魏国的子民,身为一国之百姓,理所应当,如今你却将我的国家灭了,我和魏国的百姓一样受着亡国奴的耻辱,不知道您凭什么认为鄙人会帮一个敌人世子的忙呢?”薛白梗着脖子,嘲讽之意更深。
“哦?如此说来,你薛白家族世代相传的‘医者仁心,救天下人’的家训倒只是一句空话了。”
“你怎么知道?”薛白瞪大了眼睛。
“这人你救是不救?”陈珩没那么多耐心和他周旋,淡淡的目光扫过来,隐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警告。
两个人相对峙了一会,薛白不知怎么的,起了一身冷汗,终于妥协的摆摆手:“鄙人不敢托大,世子先让我看看病人再说吧。”
掀起帷帐,沈无闲张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靠在卧榻的一侧,没什么表情,顺从的伸出手让薛白把脉。
身后是一个非常有存在感的人,薛白暂且抛开心里的愤懑,静下心来,回归神医本色。
他皱眉仔细感受手指下的脉象,听了一会,心里诧异起来,乖乖哦,这是人的脉象吗?怎么如此奇怪,时浮时沉,虚实无状,实在波云诡谲,薛白似乎不敢相信,又凝神细听,半晌,脸色有些沉重,薛白一生为人张狂,从不卑躬屈膝谄媚权贵,除了自身性格以外,他的一身好本事也是他张狂的资本,自诩天下无敌手,想不到在沈无闲这里栽了跟头,一个被人称为神医的医师,竟然号不出沈无闲的脉象,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只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寝殿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轻轻拍打在窗棂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无端的惹人心绪不宁,一阵风裹挟着雨从窗缝里钻进来,吹进沈无闲的心里,带来丝丝凉意。
陈珩走动了几步,沉沉的目光落在沈无闲苍白的脸上,有意无意恰好挡住了那股凉风。
不知过了多久。
“世子,”薛白起身,“借一步说话。”
“这位姑娘的脉象可谓是令我大开眼界,”薛白有些喟叹,“鄙人无能,没探听出来这位姑娘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如此体虚,不排除先天的缘故,罢了,这些等我日后细细钻研再弄清楚不迟,当务之急是这位姑娘的身体在日渐衰落,凡物无法滋养这具身体,尽我的最大能力猜测,我可以给世子列出三种秘方,其均是由极其霸道的药物组成,这三种秘方分别对应我的三种猜测,只是鄙人无能,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种。”薛白皱眉道。
“试错了会如何?”
那当然是不会有好下场了,薛白默默在心里说。
“我懂了。”陈珩平静的说,“薛神医把配方留下,带个人去配药吧,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