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太带刀疤男他们回到了著本山庄。
带着这等人物,要是被其他居民看到,难免要遭些风言风语。隔壁房东嘴又特别碎,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瞧见。
瘦削男跟着爬楼梯,狠叹了口气。
“这楼可真破,连个自动锁和电梯都没有。”
虽然良太从刚上大学一直住到现在,但一口气爬五层楼,到现在也算是种折磨。
偶尔喝醉了的时候,还会走到半道就睡倒在楼道里。但刀疤男他们上楼的步伐却十分轻松。
被这么两个人落下很远的良太,终于也到了门口。
经过刚才的骚乱,外面渐渐嘈杂起来。熟悉的警笛声大作,看热闹的人声此起彼伏。
良太开了门,然后进屋开了灯。
到了亮处再看那瘦削男的脸相,像是不到三十岁,褐色的皮肤,带些外国人的神韵,嘴边留着小胡子。
“请进吧。家里真挺乱的。”
刀疤男他们也不知为何,竟脱了鞋抓在手里,然后才进门。
“那个,您的鞋……”
“拿去放到浴室。”
良太顺从了刀疤男的指示,接过两人的鞋,拿到浴室,放到瓷砖上。
等回到玄关,只见刀疤男站在厨房,手里点起了根七星香烟。
“这屋子成何体统?快打扫干净。”
“您是说……现在?”
良太被这个命令弄得摸不着头脑,眼睛眨个不停。
“是。”瘦削男回答完,就进屋开始一件件收拾地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虽然屋子确实很乱,但毕竟都是私人物品,怎么好让人随便乱动?之后东西找不到了怎么办?
“那个……您……您等一下!”
良太连忙过去阻止,却被刀疤男一把按住。
“你把这儿清了。”
刚刚经历过枪战,怎么现在又要洗碗……良太被出乎意料的错位感搞得不知所措。
“跟你说话呢。”刀疤男低声道,“让你收拾,就赶快动手。”
刀疤男把还没抽几口的烟甩到三角桶里。
良太拧开水龙头接了热水,不情不愿地开始刷碗。虽然很忐忑,不知卧室现在成了什么样儿,但刀疤男就在身后,总不能轻举妄动。
罢了,罢了,还是早刷早完事儿吧。良太拿起海绵刷,在沾满了不知多少天前吃过的速食咖喱的盘子上猛蹭起来。
“你会干活吗?我刷,你好好看着。”
说着,刀疤男脱下了冲锋衣和防弹衣。
就在此时,有个黑色的东西“当啷”一声掉到地上。良太去捡,又见一张白纸跟着飘下来。良太捡起黑东西一看,好像是打弯了的子弹,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儿了。
虽然他穿着防弹衣,但毕竟是被枪打中了,居然还能好似没事一般。
地上还掉了一张用和纸做成的名片。
名片上用手写体写着“柳刃组组长柳刃龙一”的字样。人长得吓人,名字也杀气腾腾。
良太扭扭捏捏地说道:“您是叫柳刃吧?”
刀疤男柳刃扯过名片扔到三角桶里,撸起了黑衬衫的袖子。
“刷碗要有顺序。先刷那些不太脏的玻璃餐具,然后刷木碗和涂筷一类的漆器,油污多的要放到最后。”
柳刃一副专家派头刷起碗来。
良太被吩咐在旁边擦碗,擦的速度却跟不上柳刃刷的速度。
“要先用厨房纸擦拭剩菜和油污,然后再用热水泡上。准备好热水刷碗,很快就能把油污刷干净。”
堆积如山的碗和盘子迅速减少,最后以数倍于平日的速度被清理干净。
良太想赶快去看一眼卧室,柳刃却又开始清洁煤气灶。良太不常做饭,所以煤气灶并不是很脏。
即便如此,柳刃也拿起打好了清洁剂的海绵刷仔仔细细地蹭着。瘦削男也开始进一步的打扫,一会儿到洗面池打水,一会儿去找吸尘器,忙得不可开交。
这俩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莫不是主业混黑社会,副业搞家政?
良太眼看着柳刃做清洁,也不好意思站着不动手,无奈只能动手做些大扫除的时候都不会做的事:擦水槽、收拾碗筷架、扫地,等等。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厨房变得一尘不染,良太也累得要趴下了。这也难怪,毕竟刚闯过鬼门关,还搞了这么久的大扫除。
“完事儿了。”瘦削男说道。
于是柳刃走出厨房。
良太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进了卧室,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屋里焕然一新。地上半点儿垃圾不留,被褥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收到了柜子里。这恐怕是从搬到这儿以后,头一次看到茶桌和电脑桌上如此干净。
外套一类衣服都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衬衫和内裤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下面的架子上。电视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屏幕也被擦过,液晶颜色都和原来不一样了。室内一角放着分类装好了的垃圾,DVD盒子在旁边码得整整齐齐。
瘦削男一脸贼笑,指着DVD说道:“这个怎么办?都是在抽屉里找到的,可现在没地方放了啊。”
良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突然想起这些都是成人电影,顿时老脸一红。其实大部分都是比较普通的题材,但中间夹杂着信也给的成人动画片,这就很让人尴尬了。
“这……这些我自己处理!”
良太转身去厨房拿毛巾,回来一看,DVD已经被挡得严严实实。
“你可别再弄乱了啊。我大哥生性洁癖得厉害。”
瘦削男话音未落,就从玄关传来了门铃声。
“深夜造访,十分抱歉。我们是警察,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找上门来了!说着,柳刃把手按到良太肩膀上。
“看你的了。你应该明白,就说什么都没看到。”
“敢泄我们的底,就等着看现场枪战片吧。”瘦削男说道。
“别……别这样!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良太站起身小声答道。
两人为了不被门口的警察瞧见,都紧贴着墙。让良太把鞋送到浴室,想必也是防止警察上门的事先应对。
良太一开门,眼前立着两名一身警服的警察。
“刚才附近发生了枪击事件……”
警察隔着良太往屋里瞧,问良太是否看见过可疑人物,是否知道些情况,等等。良太特别想告诉他们自己真就发现了货真价实的可疑人物,但又害怕家里被打成蜂窝。
良太回答说,自己整晚都在打游戏,什么也没看着。
“您没听见过枪声吗?”
“是啊。我一直戴着耳机。”
“那好,要是您有什么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两名警察走了。
到了晚上十一点,新闻节目开始了。
电视上显示的是著本山庄的门前路。播音员以十分亢奋的语气说道:“今晚九点半左右,在文京区街道上,发生了一场疑似黑社会团伙火拼的枪击案件。有市民报警,称有五六名男子在街上持枪对射,警察迅速赶到,发现一辆有弹痕的面包车,车里藏有一名被布捆住的男子。从其随身携带的物品可以推断出其身份应是广域指定暴力团伙山盛组组长,该人已被流弹打成重伤,陷入昏迷。从现场逃走的有山盛组组员和数名疑似与山盛组敌对的暴力团伙组织成员,目前警方正在追查其下落。现场周边已……”
“天杀的!”柳刃骂道,“特意没用手枪,还敢胡编乱造,说得好像我们也开枪了似的。”
这下子终于看出来了,柳刃他俩也好,追他们的那帮人也罢,真的都是黑社会。不过良太很清楚,这类事情,本是不知道为妙。
对黑社会之类全无了解的良太,起码也知道山盛组乃是日本最大的黑社会团伙。他俩跟这种庞大组织为敌,又遭到警察追捕,想必是很难逃脱。良太实在不想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
要是被人视为柳刃的包庇者,难免也要遭殃。总之,不管他们为什么跟山盛组作对,都应该让这两位早走为妙。
然而柳刃不仅毫无要走的意思,还大口抽着香烟。
“火野,知道你肯定累了,但还得麻烦你去打探一下总部的消息。”
“是!”瘦削男应声而去。
人少了当然是好事儿,但跟柳刃单独相处也很让人发慌。
定睛一看,柳刃正在把烟灰弹到马克杯里。杯子虽然不贵,但良太平常总拿它喝咖啡,心里是挺喜欢这个杯子的。
“那个,这个杯……”良太不禁说道。
柳刃用杯底把烟头按熄。
“有没有吃的?还有酒。”
“有发泡酒和烧酒,但吃的就没有了。有米,不过得现煮……”
“发泡酒?没有啤酒吗?”
柳刃皱了皱眉头。
“是的。要不我去便利店买点儿?”
“不必。今天就别出门了。”
柳刃起身进了厨房,随手拉开冰箱门。
“东西也不少啊。我来做饭,你打个下手。”
“啊,好……可是,用这些能做什么啊……”
“行了,你动手就是。”
柳刃从冰箱里把鸡蛋、鱼糕、奶酪、苹果、柠檬、葱、六甲美味水一一取出。刚做过大扫除又要做饭,良太满心牢骚。
“煮多少米?”
“三合[17]。”
“这么多啊?”
柳刃没再搭腔。良太不情愿地量出三合米往饭锅里倒。
“慢着。直接淘米会伤到锅。”
柳刃把米倒回盆里,然后塞回良太手里。良太准备把盆放到水龙头下面,又被柳刃一把抢过去。
“有这个,就别用自来水了。”
柳刃把六甲美味水“咕咚咕咚”倒到盆里,然后立刻涮出去。
“一开始必须立刻倒出去。米里有很多细小的脏东西和灰尘,干米吸水又很快,要想不让米吸进脏水,就得立刻涮干净。”
“淘米而已,用矿泉水也太奢侈了……”
“就算之后用矿泉水煮饭,要是淘米的时候米里都吸满了自来水也就没意义了。”
“是啊。您说得也对。”
“矿泉水是软水,所以好。要是没有矿泉水,就把自来水烧开了再用。看你这样,也不会淘米吧?”
“呃,是……”
“手要这个形状。”
柳刃摆出抓球一样的手势。良太发现他的小指是残缺的,第一关节好似被整个折去了一样。
柳刃似乎察觉到了良太的视线,默默地收起小指。
“淘米不是洗米。要打磨米粒的表面,让米粒在手上互相摩擦。新米力气要轻,陈米就多用点儿力。”
柳刃开始淘米,碗里微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大概重复了二十次以后,柳刃倒掉了米浆,又把米涮了一次。
随后他把米倒进饭锅,注入矿泉水,扣上了盖子。但他却没有打开电源。
“现在不煮吗?”
“你的电饭锅是便宜货,没有浸泡功能。夏天得泡三十分钟,冬天至少得泡一小时。”
良太不禁腹诽起来:做个饭而已,弄这么复杂干吗?不过为了少生事端,还是不说废话为妙。看来只能等他比画够了为止。
柳刃抄起菜刀,飞快地给苹果削皮,然后把削干净的苹果切成薄片,泡到盐水里腌了一下,又盛到盘里。
接着,柳刃切了好几根葱,高超的刀功让良太叹为观止。
“愣着干什么?把鸡蛋搅了。”
良太把盛盐水的碗刷干净,然后抬头用碗边打鸡蛋。
“你这样会把蛋壳打进去。打鸡蛋要找平地。”
被柳刃这么一说,良太便把鸡蛋放平敲到菜板上。果然,打得比平时都好。良太打好三个鸡蛋,然后放到碗里,开始用筷子搅拌。
“放一点儿蛋黄酱进去。”
“蛋黄酱?”
“这样会更松软。煎蛋也是一样。”
良太照他说的,放了蛋黄酱再开始搅拌。
“差点儿忘了,把这个也一块儿拌了。”
柳刃抓了一把葱放到碗里。
良太被种种琐碎的指示搞得晕头转向,只能搅拌下去。柳刃拿下冰箱上面的油浸沙丁鱼罐头,擦了擦上面的灰,然后用开罐器打开。
他把里面的油倒掉一半,倒了点儿酱油,撒上一层辣椒粉,又铺上两片柠檬。炉子有两个,他把罐头放到其中一个上面,然后点着了火。火候用的是小火。
接着,柳刃把鱼糕切成五厘米厚,把冰箱里拿出来的黄油上平底锅烤化,接着把鱼糕下锅翻炒。在享受黄油的香气之余,鱼糕是可以拿来炒的食物这一事实也让良太颇感意外。
旁边的炉子上煮着沙丁鱼,罐头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奶酪是切好之后封袋销售的,一袋里有九块。柳刃把奶酪夹到切好的苹果片之间,良太以为是要叠成塔状,柳刃却让他把这些都按三明治形状挨个儿放到盘里。
良太听令行事的时候,柳刃已经在黄油炒鱼糕上撒了盐和胡椒,用筷子划出间隔,然后倒进蛋液。等到鸡蛋熟到一半,又撒上了酱油。
闻着鸡蛋、酱油和葱的香味儿,良太的肚子便咕咕作响。之前过度紧张,都忘了自己还没吃饭,现在突然饿了起来。
柳刃把沙丁鱼上的柠檬取下丢掉,隔着布抓起热得发烫的罐头,放到小盘里。淋过蛋液的鱼糕个个儿都沿着平底锅的边儿烤得透实。柳刃用铲子把鱼糕都盛出来,放到盘里。
鸡蛋黄还是半熟,呈黏稠状,配上星星点点的葱绿,色泽赏心悦目。火候刚好的鱼糕在中央摆成了半月形。
“端过去吧。酒也拿上。”
良太听从柳刃的吩咐,把菜、筷子和两罐发泡酒端到卧室的地桌上。
良太以为要先干杯,却只见柳刃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柳刃低沉地说完,便兀自低下头去。
他拿起发泡酒闷了一口,夹起一块沙丁鱼,一口吃下去。难不成他要自己吃独食?
良太心中不禁惶急。柳刃扬了扬下巴:“别愣着,趁热吃。”
良太赶忙拿起发泡酒准备开盖。
“慢着。不说‘我开动了’就动手?”
良太犹犹豫豫地合起双手。
“我开动了。”
良太微微点头,喝了口发泡酒,然后伸出筷子去夹鱼。沙丁鱼在罐头里面摆得整整齐齐,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就在良太夹起一条鱼送进嘴里的瞬间。
“好吃!”脱口而出的赞叹。
油浸的沙丁鱼沁入酱油,有了十足浓厚的鲜香口感,跟柠檬一起煮过,让这份香味变得鲜爽不油腻。辣椒粉的辣爽也十分下酒。
柳刃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把鸡蛋和鱼糕一起夹着吃。
良太立刻效仿起来。果然,盐和胡椒充分入味以后的鱼糕、半熟的鸡蛋,还有微甜的黄油,都让菜品鲜香十足。葱的清爽更让美味倍增。
柳刃把沙丁鱼和鱼糕各吃过一口,又拿起一块奶酪夹苹果吃起来。
良太不知自己是不是也方便伸手去抓,犹豫了会儿,也拿起一块。
从来没试过苹果配奶酪,味道自是无从预想。吃到嘴里,才感觉奶酪的咸味和苹果的酸味简直天衣无缝。清脆的苹果和丝滑的奶酪带来了绝佳的口感。菜本身就好吃,加之其他两道毕竟有些油腻,现在吃过这个,更觉爽口无比。
良太大吃特吃的时候,柳刃已经喝完发泡酒。
“把烧酒和冰块拿来,然后把饭煮上。”
一看表,泡米到现在正好一小时。柳刃连吃带喝还能掐算好时间,良太不禁心生佩服,但也怀疑桌上的菜是否够吃到米饭煮好。
良太按下开关,回到卧室。柳刃喝了口泡了冰块的烧酒。
“麦味的啊。”他眉头微皱。
“您是喜欢芋味吗?”
柳刃轻轻点头。酒渐渐有些上头,良太对柳刃的恐惧有些减轻,也打开了话匣子。
“这几道小菜都挺好吃,但也真独特。”
“不是小菜,是下酒菜。”
“我从不知道,油浸沙丁鱼罐头能做得这么好吃。”
“再切点儿蒜片上去,味道会更好。这个罐头是sanyo牌[18]的,在超市品牌里算好的。高级货的话,天桥立的沙丁鱼不错。”
“原来,沙丁鱼是这样的吃法呀。”
“不,方法没有固定。打开就吃也可,烤箱烤过也可,拌进意面也可。以前这算是风味小吃。”
“风味小吃?”
“郊区小吃店的小菜。这个跟这个也是。”
柳刃用下巴指了指盘上的鱼糕和苹果。
“这些名字都叫什么呢?”
“我当时听来,是叫‘黄油鱼糕’和‘奶酪苹果’吧。”
“黄油鱼糕和奶酪苹果。”良太念道。
“那现在,店里还有这类菜吗?”
“大多都没了吧。跟我们混黑道的一样,都是‘濒危物种’。”
“用鸟做比喻的话,就是鲸头鹳啦。”
“那是什么?”
柳刃的眼神正活似鲸头鹳一般锐利。
鲸头鹳是一种生活在非洲的鹳,有着阴险的目光和巨硕的喙。除了捕食以外的时候常常会像雕像一样呆立几小时不动,故而有“不动鸟”之名。想则方便,说便太麻烦,良太于是作罢。
“不是,随口一提。”
良太晃了晃脑袋,把酒猛灌一口。饭菜太好吃,不觉间竟快要吃个精光。良太把空罐扔进垃圾桶,柳刃便指着纸杯里的烧酒说道:“喝吧。”
“不不,我已经喝不下了……”
何况矿泉水用完了,没有能往酒里兑的东西。
但柳刃却让泡冰块喝。良太无奈,往酒里放了些冰块。平常最多能喝点儿碳酸酒而已,几度举杯都呛得要死。
等到桌上的菜快要空了,电饭锅终于也哔哔作响——饭好了。
柳刃起身去了厨房。良太害怕是不是又要让自己打下手,起身跟过去,柳刃正准备烧水。
锅里的水一烧开,柳刃便停下火,用筷子把汤勺里的味噌搅化到热水里。良太看出这大概是要做味噌汤,但味噌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了。
“这个可放了很久了……”
“吃味噌不必在乎期限。没看出变质就能吃。”
良太心中不以为然,又看到灶上停了火,便道:“那好吧。但是不开火又怎么煮……”
“谁说要煮了?香味蒸发之后会变苦的。”
据柳刃的说法,停火之后把味噌溶到汤里是正常做法,烧开了才是大忌。自己以前做味噌汁的时候都是一开始就把味噌下到锅里去煮,今日方知这是最糟糕的做法。怪不得自己每次做都觉得难吃。
“不滤一下吗?我妈一般会滤一下……”
“你怎么这么多话?”
柳刃修长的双眸散发出寒光,良太几乎要被冻僵。
“这是味噌块,不滤也不会有残渣。大豆和麦子都是渣滓最能入味,所以任何种类的味噌都不需要滤。”
柳刃把海菜干放到锅里用筷子搅开,然后重新开火。火是小火,这是不要烧开,只加温。
也不知柳刃到底想做点儿什么,只见他抓起一把刚才做黄油鱼糕没用完的葱丝放到小缸子里,然后加进酱油和辣椒粉,精心搅拌起来。
被柳刃吩咐去盛饭的良太打开饭锅盖,顿时一阵饭香袭来,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平常吃这么多早就撑得不行了,今天反而还觉得不够。
良太一心想快些吃到嘴,卖力地翻盛米饭,柳刃却关掉了保温开关。
“您关了,饭可是要凉的啊。”
“保温会让饭变得难吃。应该把饭装到饭柜子里,再盖上毛巾。这样就可以吸掉多余的水分,还能尽可能保存饭的风味。”
“您说的饭柜子是什么呀?”
“用来装饭的,类似木桶一样的东西,也可以叫柜儿。”
“可是,饭还是会凉啊。”
“以为只有热饭好吃,才是大错特错。本来饭就是凉的好,而且还应该倒些冰得快冻上的水,配着咸菜吃,才算正宗。这样才能品尝到米饭的美味。”
“您是说,冷饭泡凉水?”
“对。某本古书里,有个寺庙的大僧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之前也没试过。”
冷饭能好吃吗?良太满腹怀疑,把饭盛到饭碗里。
“错了。我要用钵。”
柳刃把做好的味噌汤倒进汤碗,把剩下的葱丝撒了进去。
良太猜他是要拿味噌汤拌饭吃,柳刃却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缸子,把里面的葱丝都倒到饭上,用筷子拌了个匀匀实实。
“还有这种料理啊。”
“无名料理而已。硬起个名,可以叫‘葱饭’。”
柳刃豪迈地大口吃饭,然后嘬了一口味噌汤。
良太也有样学样,刚吃下一口,就觉得美味直沁入口腔。没想到,拿点儿葱丝、酱油和辣椒粉拌上两下,就能好吃成这样。
米饭跟自己煮的时候有云泥之别,膨大、黏糯、有光泽。加之葱丝的清香、酱油的鲜味和辣椒粉的感官刺激,真是令人垂涎三尺。
“太好吃了。米饭也是,只靠葱丝和酱油就能变得这么好吃……”
“要是有麻油,点一点儿,鲜味会更浓。撒点儿胡椒粉和碎海苔也可以。没有酱油的话,用盐也可以代替。”
“用盐?”
“用盐的话,就得多加点儿麻油。把盐、麻油和葱丝拌好,然后腌着,等葱丝入味。做好了可以盖饭,也可以调成蘸汁。加点儿柠檬和胡椒,用牛舌蘸着吃就不错。”
“应该也挺配五花肉和鸡肉的吧?”
“对。说得够多了,闭嘴吃饭吧。”
味噌汤跟良太自己做的也是天壤之别。加了点儿海菜和葱丝,连调料都没有,却有满满的美味顺着热汤沁入胃肠。
近来一直都靠便利店盒饭和零食充饥,面对米饭和味噌汤,只觉得新鲜美味,停不住筷。良太跟柳刃赛着劲儿似的连吃了三碗。
柳刃吃完双手合十,道了声“我吃饱了”。良太也没等人家提醒,有样学样做完,可一吃饱肚子,突然又惴惴不安起来。
柳刃一边看电视一边抽烟。良太趁机收起心爱的马克杯,找了个不用的小缸子当烟灰缸递过去。
柳刃到底要待多久啊?
媒体和社会上一直流传着“不要和黑社会扯上关系”的教训。光是一起厮混已经十分危险,何况柳刃还正被山盛组追杀和警察追捕,就是一头负伤的野兽。虽说他是救命恩人,还让自己在料理上颇得新知,但这毕竟是两码事情。
良太满心念叨着希望他们早些走人。就在此时,那个瘦削的男子——火野回来了。
火野满脸纠结,走到柳刃面前屈下膝盖。
“果然,老家出了叛徒。今晚的事儿被泄露给山盛组,应该也是这孙子干的……”
“不出我所料。那……家里那帮人怎么说?”
“他们把黑锅都甩给大哥,自己择得干净,肯定是怕上面下处分。”
“一群窝囊废。我就是摘了代纹[19]也要干到底,你随便吧。”
“不,我肯定要跟大哥干。”
“你也是够顽固啊。”
“外面到处都在严加盘查。山盛组那帮人也倾巢而出了,大哥先在这儿避避风头吧。”
良太急得身子都往后仰。
“还避风头!”良太大叫。
但是俩人压根儿不理睬他。
“再失手就要命了。不过,再坚持一阵看看吧。”说着,柳刃掐灭手里的烟,“你也饿了吧?有米饭和味噌汤。”
“好嘞。”
火野边答边往厨房去了。
“那个,我说……”
良太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也不知是酒劲儿突然上来了,还是坐了太久闹的,顿时头晕目眩,又瘫倒地上去了。
火野正嘬着味噌汤,大嚼盖饭。
良太晕晕乎乎地看着这幅光景,“不要啊……”他无力地哀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