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来睡去还是困,每次醒来都是如此。
据说能睡意味着年富力强,但自己可不像这回事儿。二十二岁的人,年轻是年轻,体力却不大充沛。手机闹钟响了好久,脑袋还是舍不得跟枕头分开。
若水良太闭着眼睛伸手往枕边摸,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闹钟声音兀自越来越大,震得窗玻璃都发颤。真不该装什么所谓“绝对叫醒你的闹钟”的手机App。
“真要命……”
良太揉了揉眼睛,勉强起了床。他翻出裹在被窝里的手机,按掉了闹钟,然后打了一个让他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大哈欠。
前一天晚上良太登录网游随手刷了刷任务,睡下已是凌晨。玩游戏每每如此:玩时聚精会神,回过神来已是浑身乏力。逃避现实之余,终要为现实无从逃避而痛苦。
时间正是下午两点。睡得已经够久,可还是又困又冷。如此怕冷,想必是太瘦营养不良导致的。十二月中旬就哆嗦成这样,等到深冬寒苦必定更加难挨。
良太调高空调温度,抱着腿坐在被子上发呆。这是他每天醒神之前的例行公事。
尚未整理的被褥周围一片狼藉:上衣和裤子、笔记本电脑、漫画书和杂志、DVD和游戏包装盒、超市购物袋、纸抽盒、娃娃机抓来的人偶、游戏机的代币……
桌子和电脑光碟挤在房间一角,埋在空瓶、空罐子下面。地上没一处干净地方,打扫起来很是需要决心。
要是有个女朋友也行,可到家里来的就只有些狐朋狗友,为他们特地打扫未免有点儿浪费。鉴于厨房都得到了及时清理,自我评价起来,这屋子倒也算不上多脏。房子格局1K,起居室六叠,厨房二叠。[1]有卫浴,房租六万多日元,公寓名叫著本山庄,房龄大约三十年。
房子老,所以外观和内部都不太亮眼,但文京区治安良好,离学校也近,还算不错。
良太终于起身拉开窗帘。
五楼的视野很开阔。旁边是高级住宅区,马路对面就是高墙环绕的豪宅。虽不知住者何人,不过宫殿似的门脸、宽阔的大院和巨大的洋楼被旁人一览无余。
每当目睹此情此景,良太都为自己的贫穷感到无尽惆怅。
大好的周日时光,却还得在三点去学校参加为没拿企业内定的人准备的模拟面试。
都大四的人了,还要参加模拟面试,可以看出就业率有多低。毕竟是偏差值四十的F级大学,没什么就业考量,一大半学生都没拿到内定。
良太开始求职是在今年三月企业说明会和录用信息公开之后。一开始目标定在出版社和广告代理公司,然而面对名企都是刚递上简历就被甩出来淘汰,现实真是残酷。等到名企纷纷停招,良太又自降条件后,简历投都投不出去了。
良太无奈放弃了文创工作,转去应聘其他职位。
即便如此,撑到面试阶段的不过寥寥十家,这十家他又都落选得干净利索,良太自信全无。一想到来年三月份要进入社会,就感觉自己像保质期限将至一般,焦虑横生。
似乎又由于这种压力,使得良太一饿就胃疼。
反过来说,胃疼的时候就意味着肚子饿了。记得自己之前买过Peyoung方便面[2],但就是找不到。仔细想想,好像是昨晚信也来的时候,被他随手吃掉了。现在去做饭又麻烦,时间也来不及。
厨房水槽里塞满了攒了不知多少天的锅碗瓢盆,三角桶里垃圾堆成了山。杯子没刷,所以咖啡也没的喝。
良太打开了刚上大学的时候在二手商店买的小冰箱。里面差不多是空的,能吃的只有鸡蛋三枚,一星期前在家聚会时忘了谁拿来的鱼糕和奶酪,老妈说要补充维生素给邮来的柠檬和苹果,打算下到方便面里的葱和已经不记得放了多久的味噌。
再有就是两罐发泡酒和“六甲美味水”[3]。
冰箱上面有纸盒装的麦烧酒、干海带、油浸沙丁鱼罐头。麦烧酒是在家聚会时兑着喝的,干海带是用来做味噌汁的,不过跟味噌一样都没动过。沙丁鱼是好久以前一时兴起买回来的,也忘了吃没吃过,一直放在那里落灰。
良太在脑子里进行食材搭配。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套早餐来。于是他放弃思考,抓起还没吃完的沙拉味卡乐比薯条(JAGARIKO)嚼了两口。洗脸刷牙后,良太套上了在AOKI使用优惠券后折算一万五千日元买下的求职西装。
网上文章说求职西装以黑色为主流,所以良太也选了黑色。早些年的招聘似乎以藏青色或者灰色为主,有些老牌企业还以藏青色和灰色为稳妥的标志,但良太却认为太老成,所以不太喜欢。
不常穿西装,所以到现在也不大习惯。因为总是弄错领带的系法,系来系去,不知不觉领带已是皱巴巴的。
坐电车到学校不过两站地,不过良太已经没有工夫再去熨烫。区区一个校内模拟面试,应该不用太认真。
良太系上皱得跟煮海菜似的领带,脚蹬还没穿惯的皮鞋,踏出玄关匆匆离去。
与以往不同,这次模拟面试很正式。
看来校方也在为就业率低下感到焦虑,并没有用老师,而是请了企业老板和人事部门的人来当面试官。学生们好似写着“禁止通行”的交通提示柱一样挺立着接受面试。
良太开始还挺放松,但等着等着,就紧张起来。眼见许多同学渐渐语无伦次,有的甚至脸色发青、泫然欲泣了。
但也有像结城春菜这样落落大方的:
“来到企业工作,自然要追求利益,同时我更希望能通过工作,在将来为社会做出一些贡献。”
平常不过是个只知道读些BL小说[4]的腐女[5],说的话却还挺上台面。
在这所学校谈到腐女,第一印象基本都是戴眼镜、微胖、不善言辞,唯独她打扮整齐,反而令良太不爽。不爽的原因在于她整个人除了性格以外,可以说正中良太红心。
“装模作样。”
擦肩而过时良太顺便讽刺了她一句,春菜嗤之以鼻。她一直在以编辑为目标参加出版社招聘,不过尚未成功。
给良太面试的,是一位貌似为立威剃了板寸、不幸效果比较失败的中年男子。
他神经质地转着笔,说道:“那么,请你讲一下应聘本公司的理由。”
“那个,呃……我是被贵公司的光明前途和富有生机的企业文化所吸引……”
良太毫无真情实感的话音未落,板寸男一阵叹息。
“根本不行呀。就靠这种套话,到哪儿人家也不肯要你的。”
话虽如此,不过是架空公司而已,又让人从哪儿找求职动机呢?接着板寸男让良太做自我介绍,然而经此一劫,良太打好的腹稿已经灰飞烟灭。
“我对自己的协调能力非常有信心。”
良太想到什么说什么,却遭板寸男打断。
“协调能力之类的也属于套话,这都是面试禁语,不要说了。你觉得自己哪些地方具备协调能力呢?”
“来者不拒吧,或者说,面对不喜欢的人也能打好交道。”
“这哪算是有协调能力嘛。所谓能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不就是口蜜腹剑而已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岂不是压迫面试吗?
良太语塞了。于是板寸男很满足似的结束了提问。
在谈什么求职动机、自我展示之前,连目标公司都还没找到。虽说现在自己没资格挑肥拣瘦,但勉强能挤进去的也就只有那些低薪高劳动强度的血汗公司。进了这种地方,不管是辞职还是被炒都会给履历抹黑。
有的同学虽然已经拿到内定,却也还在为进这个公司是好是坏而踌躇,陷入所谓“内定忧郁的状态”。
听说现在还有许多为求职而苦恼,最后选择自行了断的“求职自杀”。发达国家当中,唯独日本的青年自杀率排名榜首,世道真是严峻。
虽然还没想不开到那个程度,但没找到工作就毕业的话,只能当“自由职业者”了。一旦成了自由职业者,再想找工作就会难上加难,这就更让人想赶紧找家差不多能接受的公司。
完成模拟面试的良太走到会场大教室,只见信也已经等在走廊了。
米仓信也跟良太同专业同年级。他从长相到性格都是宅男风,一身格子衫配旧牛仔裤迎接模拟面试,连说自己的名字都卡壳。
“你可真行。都说了让穿西装,你直接无视啊。”
“模试通知上都说了,可以穿便装,建议穿西装啊。”
良太在走廊一边走一边扯掉领带。
“而且你根本就没打算找工作吧?毕业了你打算怎么生活啊?”
“不知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搞些短线交易之类的,炒外汇混口饭吃啊。”
“想得美。你哪儿来的专业知识啊?”
“那就搞推广。在Twitter、YouTube之类的网站[6]发点儿视频收广告费……”
“你也就是每天上Nico动[7]而已吧?有自己拍过些什么吗?”
“还没,不过只要搞得够劲爆不就可以吸引粉丝了嘛!”
“那你现在快点儿裸奔跳到学校的水池里,一边高唱Anisong[8]一边抓鲤鱼吧。我会给你录下来的。”
“那得多不堪入目啊,简直比蠢推主[9]还要蠢了不是?”
信也之后要去秋叶原,便叫良太同去。
“陪你去倒可以,但你得请客。昨天你把我的方便面偷吃了吧?”
刚出校门口,就听到汽笛声。
盐之谷洋介坐在大红色皇冠车的驾驶座朝这边挥手。副驾驶座上是他的女朋友,俩人笑得很欢。良太和信也刚挥手回应,只见那皇冠车大显阔气一般飞快地开走了。
信也痴痴地目送着豪车。
“‘现王’过得总是那么潇洒呀。”
洋介的父亲是有名的风投公司老板,所以他手头十分宽裕。而且他长得很有杰尼斯范儿[10],所以桃花运也很好。因为他是个现充中的现充[11],所以就叫他“现王”了。
模拟面试的时候,他也是一头茶色长发配上Dolce & Gabbana[12]套装。
“我没有求职动机,毕竟贵公司不过是虚构的而已。”
突兀的拆台让会场的空气瞬时凝固。
他跟良太的面试官都是那个板寸男,这次人家着实动怒了。
“这是模拟面试,公司肯定是虚构的呀。你这样讲话,我看你是找不到工作的哦。”
“我爸说过让我接手公司,所以我确实没有求职的打算。”
“既然这样,你还来模拟面试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可以为我以后当面试官提供参考。”
“哎哟……这么说来,你家的公司挺了不起喽?”
板寸男语气里带着挑衅,结果立刻被洋介说出的公司名字震撼得面如土灰。
板寸男似乎被这天之骄子搞得自惭形秽,悻悻地结束了提问。
良太往车站走着走着,不禁深叹一口气。
“真羡慕洋介啊。人家不用为找工作发愁。”
“咱们跟人家压根儿不是一个起跑线啊。就好像在RPG[13]里,一开始就是满级,所有道具都随便用一样。”
“你的生活费不也挺多的吗?得有十六七万日元吧?我这连租房子才十万而已,要是不打工,连点儿零钱都没有。”
“No-Money即Fish啦。”[14]
“这话够过时的。而且有鱼什么事儿啊?”
信也老家在埼玉,父亲好像是个屠夫。这显然是个跟宅男信也不搭调的行当,不过从生活费之多,也可以看出家人对儿子的疼爱。
“既然这么穷,接着打工不就得了?”
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最赚钱的是家教,即做家庭教师。但是良太学校太水,派遣公司不肯给登记。无奈只能一直在居酒屋和便利店打工。为了能集中精力求职,上个月良太刚刚辞职,转眼间又陷入了赤贫。
家里汇款还得等一段时间,生活费已经十分紧张。本想要是能拿个内定就可以接着打工,但拖到现在越来越穷。
“你不也确定要当自由职业者了吗,那还不打打工?”
“可我不会接客啊。要不咱一起干?”
“不干。应届毕业生不就业,怕比现在更惨。”
“你既然这么心急,干吗还读文科啊?”
“既然咱们学校就业率本来就低,那学什么还不都一样?”
话虽如此,文科也真是不适合就业。
坚持选择文学部,是考虑到自己姑且还算喜欢看点儿书,希望多少能有点儿发挥。
然而入学之后才发现,教授全是老头儿,讲课也无聊得要命。同学都过得十分懒散,比起学习,每个人都更愿意为打工和社团活动挥洒青春热血。
良太想,难得进了大学,总得做点儿什么,于是加入了小说社团。
虽然在那儿认识了信也、洋介和春菜,但社团的学长们却整天都在为曾经出过几册晦涩难懂的叫什么《存在的忧郁与世界》的同人作品而大煞其威风。
书的内容基本都是在讲一些非常有能力却得不到认同的年轻人是如何大走桃花运,如何如胶似漆或劳燕分飞,明晃晃地突显出作者本人的欲望,同时又以不受欢迎和贫穷为勋章,把无聊的柴米油盐讲得没完没了,夹杂着顾影自怜,实在是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书被夸得唾沫星子直飞,里面的换行和标点却少得可怜,还故意用些生僻的字词,简直是佶屈聱牙。学长让谈读后感,良太只有无言。
由此学长们看到别人写的东西,一律是痛批狠批。大家都不想被骂得一无是处,所以作品也凑不齐,最后毫无成果。
等到学长们升到大三,就纷纷以求职为由退出社团了。
还以为这下终于能随心所欲大展拳脚,却因为没有活动成果被取消社团资格,小说社团就地解散。虽然有些如鲠在喉,但良太本来也不是激情澎湃的人。找工作也是因为周围的人都为此熙熙攘攘才有了紧迫感,内心深处还是想继续懒散度日。
到了秋叶原,一下车就听到电器街播放的圣诞歌曲和铃声。良太平常过的都是从家到学校两点一线的日子,偶尔看看热闹的大街还觉得蛮新鲜。
信也对这些却不屑一顾,他穿梭于一家家动画和同人作品商店之间,搜罗着同人漫画和美少女游戏。良太不太好这一口,所以颇感无聊,光是逛了逛就觉得筋疲力尽。
信也肯为兴趣花大钱,但在归途的Gust[15]却只请良太吃了大份炸土豆和饮料。
良太不禁吐槽:“晚饭就拿炸土豆糊弄我啊?!”
“多喝点儿饮料,不就饱了吗?而且这可比方便面贵多了呀。”
“真受不了你们二次元宅男。还能不能过好现实生活了?”
“你不也是整天靠杯面和薯片度日吗?”
良太犹豫要不要自掏腰包点些别的,又舍不得钱,只得猛喝咖啡和果汁充饥。
正值周日晚上,窗外满脸幸福的情侣来来去去。见此光景,良太又大为叹息。
“就算毕业了,怕是也过不上那样的日子啊。”
“那你就留级。”
良太被这蠢透了的提议弄得哑口无言。于是信也接着说下去。
“能毕业就不错喽。毕业论文上网复制粘贴就行,差学分就去多选点儿课。”
“你看,咱们本来上的就是野鸡大学。要是不让咱们毕业,就业率就更完蛋,就更没有新生愿意来了。这年头少子化[16]又严重,哪家学校都拼了命啦。”
“不择手段也要提升就业率,所以什么都算到就业里。毕业了回家给爹妈开的面馆打下手都算你找到工作。”
“这就业率注水得真厉害。咱们入学的时候,那张通知书上不是写着就业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吗?”
“先装装样子,后面偷偷写上‘括号,毕业十年内’不就能说通了吗?”
“就这样恐怕也够不上就业率百分之九十。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废人吗?”
“你不也没找到工作吗?”
“我正在找,你没有找。这是很大的差距。”
“这是现实生活的事儿吧?我又没生活在现实世界里。”
“你活在二次元也一样要花钱。现实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那咱AA?”
“别。干吗突然这么现实……”
信也一副大获全胜的嘴脸,哈哈大笑。
跟信也分开回到著本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在Gust磨蹭了太久,不知不觉耗到这么晚。
良太先回了趟家。毕竟炸土豆和饮料不能果腹,刚进门儿就饿了。良太琢磨着去便利店买点儿什么吃,于是又出了门。
旁边的住宅街,甚是夜深人静。
良太走着走着,被刺骨的夜风吹得肩膀直缩,突然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丰田海狮,正对着豪宅大门口。
两个穿着冲锋衣的男子正忙着把细长的大包往后座上装。床单似的白布被胶带层层捆好,不过两个男子搬得十分吃力,看来包裹非常重。
良太走到车前时,俩人刚好把包裹塞进了车的后座上。
正当此时,良太发现白布的边儿在蠕动,里面传来了声音。
“放我出去……”
这个被街灯照亮了的包裹,形状与人形别无二致。
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良太在恐惧之中已经无法动弹,眼前两人也望向这边。
正当良太心里念着“完了!”的时候,对面突然亮起炫目的光芒。
一辆车高速猛冲过来。黑色的奔驰开到丰田海狮跟前,一个急刹车,只听见轮胎声嘶啸。紧接着黑色奔驰打开车门,冲下来三个男子,他们都穿着西装,手里紧捏的东西散发着黑色光泽。
良太终于明白,那是手枪,顿时血色全无。
“王八蛋!我弄死你!”
其中一个人怒吼着冲这边走来。
良太意识到枪口正对准自己,心脏几乎停跳。
“不!不!不是……”
不是我,良太想说,但觉得嗓子干涸一般,发不出声音。
要吃枪子儿了。要死在这儿了。这短暂的人生实在太悲惨了。
脑子还蒙着的良太,突然被人撞飞在地。
下一秒,只觉得头上热气擦过,同时枪声在耳边响起。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良太只听得耳边的怒吼,就被不知什么人拽跑了。
猛一抬头,身边是穿着冲锋衣的短发男子。良太被他强有力的大手狠狠拽着,一直扯到了车身后。良太吓得想跑,脑袋却狠狠地被拍了一下。
“你要是不想被打死,就老实待着。”
男子的双眼细长清秀,锐利有神,鼻梁坚挺,五官方正,只是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年龄目测不到四十岁。
刀疤男的旁边是一位瘦削的长发男子。
俩人在车身后掏出手枪,试图威吓三个西装男,但不知为何不拉保险。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细致观察这些,良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是状况过于超脱常识,以至于自己已经无法将其认知为现实了吧。
但良太确实还是怕得要死,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小腹冰凉,感觉随时都要吓得尿裤子。
枪声再度响起,丰田海狮的窗户被打得稀烂。
无数的玻璃碎片如雨般落下,良太忍不住抱着头缩成一团。
“大哥,让我开枪吧!”瘦削男痛切万分地叫道。
刀疤男摇摇头。
“不可以。要是在这儿跳弹了,流弹会伤到民宅的。”
“再这么下去,咱们就要被干掉了!”
“我开路冲出去,你跟着我。”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让大哥你打头啊?!”
“不用担心。他们子弹差不多也打光了,而且我还有这个。”
刀疤男拉开上衣,里面是一件黑色背心。应该是防弹背心。
“明白。那我就用这个上。”
瘦削男收起手枪,掏出一把蝴蝶刀,非常熟练地比画了两下。
这俩人从长相到谈吐,都是不折不扣的黑社会。
开奔驰的那几个肯定也是。对于良太而言,黑社会一直都是电影里的东西,此情此景,好似突然被扔进战场中央。
刀疤男和瘦削男同时从车后冲出去。
枪声和吼声交杂着响起。
良太想趁现在逃走,但是离开车后又难保不会被子弹打中。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当儿,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用手机录下现在的场景,发到Twitter上,配上“黑帮火拼现场”几个字,肯定要火。接着录个视频发到YouTube上,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十万点击。现在正是发视频做广告发大财的机会。然而身子却根本不听使唤。
不知不觉枪声渐歇,良太战战兢兢地从丰田海狮身后探出脑袋。
与此同时,奔驰急速开动。
刀疤男他们急忙跑回来,蹿到车里。
“小子,快闪开!”瘦削男从驾驶席的窗口探出头大喊。
良太连忙闪身躲过,然后就浑身发软栽倒在地。
丰田海狮可能是因为被打中好多枪,一直点不着火,只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刀疤男和瘦削男似乎选择了放弃,两人下了车。
不知何处传来警笛声,而且越来越近。瘦削男咂了咂舌头。
“警察来了。”
“不妙。快离开这儿。”刀疤男说道。
瘦削男往车后座窗户里面看了一眼。
“这货被枪打了,看这样是废了。”
“没办法。扔了吧。”
良太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只见刀疤男锐利的眼神直射过来。
“你不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
“问你呢!听着没有?”瘦削男跟着叫起来。
良太吓得头如捣蒜。可能是紧绷着的弦突然松开了,刚觉得这下终于解脱了,立马身子又如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赶紧回家。”刀疤男说道。
“到家就别再出来了。”
“啊,好!”
“抖成这样,警察会怀疑的。你真能回得去吗?”
“我……我家……就在那边五楼……”良太哆嗦着用手指了指著本山庄。
“哦,那个楼啊。”瘦削男说道。
“你要敢跟警察透风,老子就宰了你!”
“绝……绝对不敢!”
“不光是宰了你,还要折磨死你。先把你拉到山上,往你指甲缝里扎针扎个透心凉。两只手都扎过以后,就让你给自己挖坟。这季节,山上的土可是又硬又冷啊。”
这可不是什么挖土不挖土的事儿。光是想象指甲缝里扎针的剧痛,就感觉要晕过去。
“我绝……绝……绝……”良太嘴里的牙齿上下打架。
“绝对不跟……跟……跟任何人说!”
“乖。滚吧。”
良太刚想走,只听身后刀疤男开口说了声“慢着”。
“你现在跟谁住?”
“现……现在是自己住……”
“工作是……”
“大……大学生……”
“好。那么,我们且到你家躲一阵。”
“啊?!”
“兔崽子,你什么态度,大哥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瘦削男说道。
“你差点儿就要被崩了,是大哥救了你吧?你个兔崽子,不知道感恩吗?”
确实,没有刀疤男那一撞,自己真有可能已经死在这儿了。
但心里也泛不起丝毫感谢之情。良太只觉得自己是受了黑帮火拼的池鱼之殃,可要是拒绝了刀疤男的要求,又怕遭遇不测。
“好吧。但是我家特别小,还特别脏……”
“特别特别脏。”良太特意强调。
刀疤男立刻答道:“不碍事。带路吧。”
“是!”良太松下了紧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