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中央空调呼呼的声音。
一线月色从窗帘缝照进来,打在床前的地板上。
靳颜忽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在深夜里愈发清晰可闻。她掀开被子,平躺在床上,把呼吸调整了一下,回想起梦里发生的事,模糊的人影和呜咽的风声,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是靳颜不愿意承认,她想把这种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后背上的冷汗令靳颜感到不适,她下了床,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吹了会儿冷风,夜还很深,平日里嘈杂的街道在此刻难得的清净。
这时候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靳颜下意识地三步并做两步向客厅走去,与此同时内心又有一种强烈的信念抗拒着她靠近手机,不过靳颜还是很快将这通电话接了起来。
“喂,盛叔?”靳颜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自己吓自己,也许不是什么大事,盛开刚查出胰腺癌的时候她也总在半夜接到来自医院或者来自盛叔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迟迟没有开口,接着靳颜听到盛西鸿略带哽咽的呼吸声,内心便有了定论。
“盛叔,怎么了?”靳颜小心翼翼地问,似乎声音大一些都会招致祸端,“是不是开开……”
“阿颜,”盛西鸿缓缓叫了她一声,“开开,她走了。”
“凌晨的时候,病情突然恶化,前后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没能,没能抢救回来。”
靳颜听得出来,盛西鸿的痛苦,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她又很明白任何的语言都起不了宽慰的作用,她的感受完全同盛西鸿一样。
于是,电话两端长久的沉默着。
“盛叔,”还是靳颜先开了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医院接你。”
靳颜挂了电话,迟疑片刻,还是拨通了陆一清的手机号,电话意外的很快就被人接了起来。
“阿颜?”陆一清的嗓音还带着点从梦中醒来的沙哑。
靳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半晌。
“阿颜,是不是……”陆一清瞬间就明白了这通电话的含义。
靳颜几乎是在一瞬间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清,为什么!”
陆一清没有说话,她很明白靳颜在问什么,从陆萱,到盛开,她很不甘愿,为什么他们要承受这些,老天究竟是有多不眷顾他们。
靳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清,你明早记得通知一下初初,我先去医院把盛叔接回来。”
“还是我去吧。”说话间陆一清已经穿好了衣服,大步往电梯间走去。“我很担心,你的状态。”
“那我和你一起去,小区门口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靳颜从衣架上拿了件长风衣裹上就出门了。
尽管已经是五月了,夜间还是很凉,靳颜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夜凉如水一词的贴切,她孤零零地站在保安亭边,凛冽的风裹挟着春日里飘零的花将靳颜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
不久,远处出现了一片昏黄的光,光线如潮水般向靳颜漫延,将她从足尖到发梢一寸一寸都笼罩其间。那一瞬间,靳颜觉得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上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这种暖意像是走出空调房时落在皮肤上的七月阳光,像是往事里那一双双温柔眉眼中的殷切目光,像是盛开拂上她脸颊的温热的手。她好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住,让她这样一直被这片光芒照耀着,什么都不用再改变。
很快陆一清的车就开到了靳颜的跟前。
“快上车吧,”陆一清探身给靳颜打开车门,“怎么穿得这么少。”
靳颜动了动手指,发现确实有点冻僵了,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里才打了空调,还没热起来,但也比外面好多了。
“走吧。”靳颜系上安全带。
陆一清看着靳颜一如往昔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发动汽车朝医院开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车,靳颜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排排路灯一闪而过,突然开口,“一清,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陆一清才真正感受到了靳颜此刻的慌张和恍惚,可是他的内心也是如靳颜一般的慌张和恍惚。
“先把盛叔接回家里,我们再商量,明天早上把该通知的人都通知了,还是尽早办完的好,越拖越伤身体。”陆一清喑哑着嗓子。
靳颜知道他是想起了陆萱,想起了那个傻丫头,那段记忆也是她时常不敢去触碰的,如今倒好,盛开也走了,那俩傻姑娘不会在哪里看他们笑话吧。
“阿颜,”陆一清突然有点犹豫。
“怎么了?”靳颜把自己从空荡荡的思绪里抽离出来。
“谢安他……”
靳颜也陷入了挣扎中,反复斟酌了很久才开口,“暂时还是不要通知他吧,听舒城说这几天有一场很重要的画展,你也知道,他现在很少跟我联系。”
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他们下车朝住院大楼走去,靳颜的脚步有点犹豫,同样是这条路,她不过回去了一趟,一切都变了。
陆一清安抚似的地按了按靳颜的肩头,一楼大厅里盛西鸿正在办理剩余的手续,单从背影就能看出苍老了许多。
“盛叔,”靳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步向盛西鸿走去。
“傻丫头,”盛西鸿摸了摸靳颜的头顶,声音里还是听得出难掩的悲痛。
“盛叔,手续办完了吗。”陆一清担心靳颜的眼泪又要下来,想着赶紧带他们回去。
盛西鸿朝陆一清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你们都需要休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
“哎,好,我把病房里整理好的东西去拿下来。”盛西鸿拍了拍陆一清的背。
“还是我去拿吧。”陆一清看着盛西鸿近来愈发沉重缓慢的步伐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
“我和你一起,”靳颜开口道,“盛叔你先到边上坐一会儿。”
陆一清和靳颜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很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
病房里空空荡荡,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就装了一个箱子。
“你先带盛叔回去吧,”靳颜突然开口。
“我不能让开开一个人呆在这里,我要留下来陪她。”
陆一清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回头无奈地注视着靳颜,靳颜也抬眼望着陆一清,眼神很笃定。最后还是陆一清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知道没有办法改变靳颜的决定,只能把外套脱给她,“照顾好自己。”
陆一清走后靳颜像往常一样坐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她学着盛开望向窗外,天色还黑沉着,什么都看不到,靳颜却仿佛感受到了那个时候盛开的心理活动,她开始回顾同盛开相识的这些年。
她们两家住的不近,并非自幼相识,是到小学分到同一个班才开始相熟,然后一路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做了同学。那时候的盛开很少有心事,虽然老被她吐槽没心没肺,但确实容易快乐,即便是在高中遇见了陆离,也是喜欢得很简单。可惜好景不长,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去了不同的地方,盛开填了B市的大学,随着陆离去了B市,此后很多事情都开始偏离原来的路线。
同盛开再见已经是那年的年底,靳颜去B市陪盛开过圣诞,顺便一起跨年,从那时起,盛开脸上就少了很多笑容。靳颜想着,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孤身一人的盛开想必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成长起来的吧,即便她们见面不多,但从电话里她也能渐渐了解到盛开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12年的时候,盛开病症初露,她拖着她去医院看病,确诊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倒是盛开本人显得比她平静不少,期间病情反反复复,盛开不愿意好好静养,稍微好一点就回去工作。之后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盛开离开B市去了欧洲,她气不过盛开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追到意大利把盛开带回了越城,从此就是长达一年半的住院生活。
靳颜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天刚明的时候她走出病房,走廊尽端照耀进来的阳光像一道圣光将靳颜笼罩。
靳颜向医院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她说,开开,这次不说再见了。
门口陆一清的车已经停了有一会儿,靳颜走上前的时候难得的看到陆一清靠在车头抽着烟,地上的烟头堆了不少。
“帅哥,给支烟抽。”靳颜觉得有点好笑,学着业川校门口的小太妹。
“姑娘家家学什么不好学抽烟。”陆一清把靳颜讨烟吃的手打开,掐灭了手里的半支烟,坐进驾驶座。
靳颜自觉没趣,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又开始难过了起来。昨晚驱车来医院走的也是这条路,这一来一往相隔甚至不足十小时,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两天我们都住盛叔那里,房间安排好了,夏初已经到了,陪着盛叔在处理家里的事情……”陆一清说着这几天的安排,靳颜心不在焉地应着声。
“阿颜?”陆一清唤了一声,没听到回应便专注于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