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像是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本来,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自杀,这里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站,因为,蔡依莲曾在海边对他说过,如果我们以后老了,就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吧,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了,我想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日子。但是,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抛弃他们之间感情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她离开他的时候那么坚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但是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去另一个世界,却目睹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他感到迷惑而震惊,他想知道原因,他想抓出凶手,他们并不想死,这是不应该的。但是,他努力分析过,四处奔波过,用尽了一切的方法,但是,到现在却什么线索都没有,而且,他们个个死得那么不安稳,不平静,死得那么痛苦与恐怖,死得那么匪夷所思,死得那么神秘离奇又无比地残忍。
不,我不要这样地死去,我宁可选择自己的死法,也不要被挖去眼睛,被亡魂花吸干了血,或其他更残忍的死法,不,我不要。他拼命地摇着头,内心充满着慌乱、恐惧与绝望,他想纵身跃下,但是,他想起了夏逸民与钟丹,那种死状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他不想死得那么难看,他想起了那瓶安定片。
于是迟子鸣从天台跑了下来,跑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守着两个警察,“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想拿点东西。”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现在不能,等他们先回来。”
“我,我心脏不好,必须把药放在身边。马上出来,我不碰其他东西。”迟子鸣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们说。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好吧,你拿了药就出来。”
迟子鸣进了房间,看了一眼葛建亮那像木乃伊一样干涸的尸体,像是从沙漠里刚刚挖掘出来的,然后打开抽屉,把那瓶安定片拿了出来,看到那个古怪的玉钺,便把那块玉钺也塞进衣兜里。
当迟子鸣继续向天台走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念头,是应该继续自杀,还是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这个问题在他的内心不断地纠结着。不,我是逃不过去的,那是死神,我怎么能躲得过死神的耳目。不,宁可自己选择死亡,也不能让死亡来找上他,当他一想起夏逸民、钟丹还有葛建亮死的惨状,他就不寒而栗。
不,不能,我不要这么死,不要死得这么痛苦与恐怖,连个全尸都没有,我要自己选择死亡。他双手颤抖着,打开瓶盖子,就往嘴巴里倒药片。
当他吞下药片之后,脑子里有着短暂的清醒,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十分明显的却又被他所忽略的问题:为什么,出事的人都刚好是房客,而不是罗小凤或其他的村民?为什么会这么巧?
如果真有死神,那么他想报复的人应该是村子里的人,而不是外来者,外来者跟他是毫无恩怨瓜葛的,而旅馆里的房客都是外来者,这明显不合逻辑,如果真有死神,也不应该只对房客下手。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阴谋,他连滚带爬想下去,想告诉他们,这里面一定有着巨大的阴谋,但是,软绵绵地撑到了楼梯口,那强烈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他的意识在迷糊,他努力地想喊出来,但最终只是发出了很微弱的谁都听不到的声音。
他用最后一点强撑着的毅力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还是瘫了下来,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永恒,沉眠。
但是,这一次,迟子鸣还是进入了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
迟子鸣再一次来到这个古老的清虚废城,那个世界永远是临晓之前般的清明与幽冷。
他在那个古老的城墙外面久久地徘徊着,那些风化的残垣断口长出了滑腻的青苔。天空,有一轮月亮,空洞洞地悬在那里,像裁出的白纸那样不带表情,似乎,它对寂寞也已经麻木掉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悲凉。而这次,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难道这个清虚境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叫可儿的女子,他摸了摸口袋,里面的那块玉还在,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那么,这块玉又是从何而来;如果都是真的,那么,他现在所处的地方难道是真实存在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并没有痛觉,完了,我一定是死了。此时,有人突然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头,正是可儿,那样子,很兴高采烈,“我们又见面啦。”
“喂,你老实告诉我,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其实,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层空间,你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是三维的空间加一维的时间,常人只能存生于三维的空间,我们现在是在另一层空间相遇,这,并不只是凑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整个儿跟一科幻世界似的。”
这时,可儿的眼神开始暗淡下来,“只有误入了这个空间的人才会容易进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你家后院的葡萄架下你以为自己睡着了,其实是进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眼熟?”
迟子鸣想了想,确实,在他六岁的时候,他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来到跟这里很相似的一片成为废墟的清明古国,但很短暂,就感觉迷失在那里一会儿,随即就清醒了过来。当时,记忆非常地清晰,但随着时间的久远,还有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当时也没大放在心上,便慢慢淡忘了这件事,想不到,原来他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可儿继续说:“其实,进入这个空间的人还有一个,但是,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离死亡最近,只有在生与死边缘徘徊不定的人,才能够更加容易地进入这层空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迟子鸣摇了摇头。
“我希望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待了整整四千多年,你知道我这四千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迟子鸣摇了摇头,“谢谢,我真不想知道,还有,这地方,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出去,我又怎么能带你走啊?”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这样做,因为,也有可能,会夺去你的生命。”
迟子鸣听得更加疑惑,“到底要怎样做?”
“你这是第几次见到我?”
“第二次。”
“那么,这两次,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迟子鸣想了想,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幻崖昏迷之后,差点丢了命,而这一次,是我吞药自杀,难道只有在这么一种濒死的状态下,我才能见到她么?
可儿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只有你在接近死亡的昏迷状态下,你的灵魂才能暂时游离出你的躯体,你才能进入这个空间,这个有着五千年文化的良渚遗址。而我被封印于此,每天在清虚阴冷的空间里,寂寞地游荡着,我受够了,求求你,帮助我好不好?”
“等等,这就是良渚遗址?还有你是怎么被封印的?”
“是的。”可儿的目光飘向很遥远的地方,像是努力在回忆那久远的往事,看她那凝重的表情,真像是在回忆着几千年之前的事情。
“四千多年前,良渚一片繁华,以玉器与各种珍贵器具为贵,我父亲是一个玉匠,一家人过着忙碌却又安康的生活。但在我十九岁那年,那场可怕的洪水改变了一切,母亲与弟弟都被淹死,唯独我与父亲活了下来。但是,父亲还是逃不过洪水之后的瘟疫,在他死之前,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他说,良渚将要成为一片废墟了,瘟疫将夺走所有人的生命,他用神玉之光把我锁在了这里,可以百毒不侵,并且不会经历生老病死。但是,我已经受够了,我宁可像常人一样的生老病死,也不想待在这个阴冷无边的废城,我已经受不了这里的无边的寂寞与冷清,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会去适应现实的世界。”
迟子鸣想了想,“那么,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带你离开这里?”
“只有在你经历第三次濒死之后,你才可以穿过这神玉之光,然后带我离开这里。但,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超过了时间,我会变成一具陈尸,你也会死。还有个可能是,你在濒死状态下无法复苏过来,并不是你每次将死,都有幸活过来,三十分钟过后,你的灵魂如果不能返回到你的躯体,那么,只能永远消散了。你要想清楚。”
迟子鸣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我只能等死神幸临到我的身上,等他来杀我?”
可儿不解地看着他,“死神?”
“应该是以死神塔纳托斯命名的连环杀手。他所杀的每个人都死得非常古怪,而且,全部都发生在罗洋村唯一的旅馆之内,死的都是房客,两个挖眼后自杀,还有一个是被亡魂花吸血而死,我是最后一个房客。我不知道,现在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死法,挖眼,吸血,还是更可怕更残忍的死法?不,我不要这样死去,不,我宁可留在这里,我不想再去那个可怕的世界了,我在这里陪你好了,这样,你也不会寂寞了,我也不用再去忍受那个杂乱并荒谬的世界。”
可儿沉思片刻,“你说,亡魂花吸血?”
迟子鸣点了点头,“对,就像这古城里城墙边开着的亡魂花,血红色的。”
可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难道是?”
“是什么?”
可儿深抿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确定,那花跟这花是一样的吗?”
迟子鸣点了点头,“我确定,一模一样。我还亲眼看到它们是怎么吸干我室友的血,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到。”
可儿喃喃自语:“这花,本来是不会吸人的血的,这事,我会好好调查一下。”
调查?难道这事真的跟这个古城有关?但是,迟子鸣不想多问,可能问了也是白问,他只希望可儿能够主动告诉他原因。
“你的时间到了,你快点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迟子鸣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世界,“我可不可以永远待在这里,我喜欢这里,也忍受得了这个一片废墟的世界,我真的不愿意回去了。”
“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帮助我,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你知道,那块神玉在你的身上已经吸引了你的灵气,已经在慢慢接收着你的气息了,而且它会在无形中保护着你,你知道,若不是有着它,你可能这两次都捱不过去了。所以,就算报答也好,你一定要帮助我,求你了,好不好?”
可儿凄凉而哀怨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当他清醒过来后,他的脑子里一直充斥着这一句话:你一定要帮助我,求你了。
当他看着洁白的墙壁与洁白的床单,还有医院里来来去去一身白衣的护士,他知道,他又一次活了过来。
经历了两次死亡,最后都没有成功,这是天意,还是老天爷故意戏弄他?不狠不罢休。
第一次,是从幻崖里回来,这一次,是吃了安定片后被洗胃。摸着难受而空空的胃,他突然感觉自己陈旧的积怨与恶毒,全部都随着肠胃里排出的东西统统剔除了。虽然他很虚弱,却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开始有种生活其实很美好的心态,但是,他现在却在等待着第三场死亡,当他不想再死的时候。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残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