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迟子鸣宁可相信自己做了梦,或者在幻崖产生了幻觉,并且,那个叫可儿的女子也是虚幻的,不存生的,但是,他却不能解释手中的这块玉。
他仔细地观摩着这块玉,牙白中透着红色,刻着奇怪的符号与兽纹,这种兽纹应该是饕餮纹,而上面还有个似人似兽的怪物图案,看起来应该是块上等好玉,但是,却看不出来哪里特别。难道真如可儿说的,这是良渚时期的玉块?
可是,他实在看不懂上面刻着的文字,而在迟子鸣的心里,他也一直想知道,那个良渚国的可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关于她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但是,这些似乎已经无处可查了,而唯一有据的是他身上的这块玉。
但是,这村里没有古董行,那么,也只能等到他回城里的时候再请人作鉴定。他盯着那块玉,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手机,手机现在只能当时间显示器用了,这里一没有网络,不能发电子信件;二来没有手机信号,用手机拍了照也没法传给搞玉石鉴定的同学,他还真有点纳闷。而旅馆里只有一部投币的电话,于是他便打电话给那个叫周良挺的同学。
对于玉器,迟子鸣并不懂,只能一五一十平实地表达,周良挺倒说起来头头是道,不愧是干这行的,“良渚玉器最主要的原料为透闪石,是一种软玉,其质地细腻,含杂质和杂色较少,呈不透明的白色或黄白色,这类玉料多用以制琢琮、钺、璜、冠状等器型。你说的那玉块上圆下方,照形状看来,应该是玉钺。这个玉钺啊,可不简单,一般人是没有的,石钺是一种武器,但是,这个玉钺是一种仪仗的礼器,象征着玉钺的主人是拥有军事权威的,它是良渚文化中数量最少,但又等级最高的玉器,只出现在高级别的墓葬之中,而且一座墓里只有一件玉钺,可见它在当时的身份与价值。还有,一柄完整的玉钺,往往由钺身、柲、龠和镦组成。对了,上面有什么图案不?”
迟子鸣听得有点纳闷了,玉钺的主人身份不一般?可儿不是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良渚子民么?如果她是一个普通的人,怎么会拥有此钺?难道可儿对我隐瞒了什么?
周良挺喂了好几声才把他唤过神来,“噢,有的,怪怪的,有一只很大的眼睛,头上还有羽毛状的东西,实在看不懂啊。”
“噢,这是神人兽面纹,是神徽。它的上部是头戴羽毛状冠的神祇祖先,下部是表现神祖骑着升天下地的神兽。这是良渚当时的一种宗教信仰,如果你这块是良渚的真玉,而且是这么大块,价值可高了,你还是带过来给我看看吧,我可以给你开个鉴定书。”
迟子鸣倒也很想证实一下这块玉钺的真假,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离开罗洋村,“这样吧,哪天我回去了,我再带给你看吧。”可是,迟子鸣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着回去,算了,反正它对自己也没多大意义,就暂时当它是真的吧。
是的,现在他也没多余的兴致来研究这个了,因为葛建亮还是没有下落,罗跛子已经动员全村的人去寻找,还是没有找到,联系了他家里,他也没有回去,在海里,也没有发现葛建亮的遗体,现在可能性便也只有一个,葛建亮也去了幻崖,生与死的可能性也各占半。迟子鸣是捡了条命回来,只是昏迷了过去。
当大家最后聚在幻崖的边缘,却没人敢进去,朝里面看去,隐隐能看到一些动物包括人的尸骨,里面看上去,灰暗如夜,发着一种奇异的幽冷的光,虽然现在是白昼,幻崖看上去却依然沉睡于黑色夜里。
对于幻崖,迟子鸣是心有余悸的,而几个去过幻崖后,死里逃生的人大多不是傻呆就是疯癫了,只有他还基本上没什么后遗症。所以,他看了看旁边的人,看样子,没人愿意进去找人。
“怎么办?要不要等警察来了再说?”罗跛子对迟子鸣说。
罗小凤拧着眉头,“我去。”
罗跛子拦住了她,“你不要冲动。”
“他是我旅馆里的客人,我要对他的人身安全负责,就算找不到活人,死也要见尸。”
说完,她就直冲过去,迟子鸣一把拦住了她,“好,你去我也去,我反正已去过一次了,没少胳膊缺腿,还捡了块东西回来,说不定也能完好无缺地回来。”
当几个人正在争执的时候,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葛先生,葛先生已经回来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就在旅馆里。”于是大家都往旅馆方向跑,迟子鸣回头看了一眼幻崖,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这种感觉,竟然跟亲切很近。
只见葛建亮端坐于床上,全身都沾着灰与泥土,仿佛在某个沾满灰尘的肮脏地方爬行了很久,面容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他的神情像法僧入定般的肃然,仿佛一尊有着几百年历史的佛塑,屹然而落满着尘世的灰。
“葛先生,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在找你,你去哪里了?”葛建亮看了罗小凤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过了半晌,“我洗个澡,需要食物与休息。”
“好,我马上去给你准备吃的,大家散了吧,人完好地回来了,谢谢各位了。”
大家散去之后,房间里只有葛建亮与迟子鸣两个人。
迟子鸣看着他,“你是不是去了幻崖?还是发现什么东西了?”
葛建亮还是没有回答他,似乎,他太累了,累得不想说话,或者,他也不想再提刚才的经历,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来的。葛建亮脱掉了外套,躺了下来,像是困倦极了。而迟子鸣也极为困乏了,从昨天到现在,迷迷糊糊地短暂昏迷之后,再也没有合过眼了,此时,他也撑不住了,倒下来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蒙眬中,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人在看着他,大脑慢慢地清醒过来,一睁眼,却看到葛建亮坐在床上,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嘴里梦呓般地念念有词。他从来没见过葛建亮用这么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人,那眼神,含着邪恶与怨毒,里面仿佛藏着一个刀光剑影群魔乱舞的世界,带着一种狠狠的可怕的杀伤力,瞬间,令迟子鸣完全清醒过来。
“葛建亮!”迟子鸣大喊一声,此时,葛建亮猛地全身哆嗦了一下,似乎从某种梦游般的状态清醒了过来,良久,他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我……我怎么坐着,我不是在睡觉么?”
难道葛建亮真的中邪了,只有中了邪气的人才有那种古怪而恶毒的目光,还是只是梦游而已,精神方面有着巨大的压抑与刺激才会产生梦游,是的,老婆的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创伤,还是跟他今天去的地方有关?“葛建亮,先不要睡,你先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去了幻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你不说清楚,你今天就别想清静了。”
“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然后再回答你的问题。”此时的葛建亮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看上去是那样地疲惫不堪与失神落魄,仿佛,他把一辈子最大的灾难,都在这两天之内给经历光了,徒留不堪重负的躯壳。看着他,迟子鸣的心里也一阵感伤,他点了点头。
他想,葛建亮会把事情告诉他的,只是,他还需要心情,需要时间,来梳理自己的思绪。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迟子鸣的目光停留在葛建亮的背包上,那背包同样肮脏不堪。真奇怪,他会去了哪里,难道从山崖上滚下来过,还是在垃圾堆里跌打爬滚过,那背包看上去很鼓,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葛建亮搬到他房间来的时候,背包看起来并没有现在这么饱满。
既然他不说,那么我自己来找找吧,看能不能找到答案。迟子鸣边这么想边快速打开了背包,当他拉开链子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天,亡魂花!
只见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包的亡魂花,被压在背包里面,居然还是那么鲜艳,那么血红,带着鲜血般浓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