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东方巴黎,战乱也掩藏不住城市的繁华。
黄浦江上响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藤原秋茗立在江边,出神的望着半空中升起的袅袅黑烟。
乔亦辰从车上下来,信步走到他的身边,“藤原阁下,约的地点很有意思,是嫌我乔亦辰的命长吗?”
三天前张啸林喋血饭局,正是风声鹤唳的关节,作为上海市商会会长的乔亦辰不得不格外关注自己的生命安全。
藤原秋茗白皙的脸庞漾出一丝微笑,宽慰道:“乔会长背景深厚,不必担忧。”
乔亦辰冷淡的一哼,语气疏离:“藤原阁下召唤在下,不知所谓何事呀?”
“恭贺乔会长的恒丰银行开业!”藤原秋茗笑意盎然,褐色的瞳仁中流露出些许真诚。
“小生意,糊口而已。”乔亦辰的脸色莫名的和缓几分,眼中闪动着和顺之意。
“乔会长,我对恒丰银行感兴趣,可否赏脸入一股。”
乔亦辰注视着他伸出右手,看着他的脸上满满的胜券在握。
乔亦辰笑眼弯弯,面目中与那女人透着些许相似之处,“藤原阁下说笑了,恒丰银行只是小字辈,怎么能入的了您的法眼呢。”
藤原秋茗似乎没有觉得悬在半空中的手掌有任何尴尬之处,“乔会长,我欣赏你的商业眼光,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恢复了背手的姿势,唇角含笑。
乔亦辰挺不情愿和藤原秋茗扯上关系,可如今飘摇的时局,连租界里都不安生,喋血街头的事再正常不过了,现下他妹妹还牢牢把握在他的手里,听说精神状态不太好,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有些事由不得他的心性。
藤原秋茗的耐心极好,那次码头上见过一次之后,居然没有上门催促,乔亦辰自然知道他不是善罢甘休的人物,这几日也是吩咐银行的张行长尽快将账目捋清楚些。
黄昏的霞飞路笼在烫金的夕阳下,散发着闪闪光亮,如同闪耀的红星。乔亦辰坐在黑色的轿车内,与张行长低声交谈着,距离上次见面过了一周的时间,乔亦辰暗自揣测着藤原秋茗的耐心,顺便悄悄的做些准备。
黑色的轿车突然急刹车,两人惯性的向前冲去,结结实实的撞了正着,乔亦辰胸中闷了口气,细碎的痛感迎面而来,司机老张跟了他十年之久,车技一向娴熟,从未出现过今日的窘境,他来不及问询,车子又如同黄蜂摆尾般左右甩动,两人在车后座被晃的七荤八素,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颠簸的汽车终于安静下来,如同遭遇飓风的飞机终于迎来了风和日丽。这难得的安静的气氛中却不和谐的透出诡异的气息,车窗外围了一圈黑衣人,碎裂的车窗玻璃散落了两人一身,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黑洞洞的枪口便探了进来,乔亦辰脸色铁青,开口问道:“阁下是谁?”
枪口在三人间逡巡,慢条斯理的如同凌迟。嘭的一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耳中嗡鸣声顿起,乔亦辰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着,身侧的张行长痛苦的低下身去。随行的保镖被阻断在桥头,只能着急的张望着却无计可施。断裂的桥面,生生的隔出了一座进退维谷的孤岛。
“张瑞,你没事儿吧?”乔亦辰慌忙的去扶委顿的张瑞,见他脸色苍白,血红逐渐渗出白色的衬衫,触目惊心。
桥体在枪声中颤动着,演绎着硝烟弥漫的战场。乔亦辰坐直身体,开口问道:“朋友是哪里人,总要让乔某人做个明白鬼吧。”黑衣人脸庞都藏在银灰色的恶鬼面具背后,只看到青面獠牙的凶恶,却辨不清背后的真实情绪。
少爷,老张叫了一句,血腥气渲染着整个空间,绝望在狭小的车厢内肆虐,空气中甚至弥漫着生命随时凋零的腐败气息。
黑洞洞的枪口缩了回去,一张纸迎面砸上了乔亦辰阴沉的面庞,黑衣人快速收了阵仗,无声无息的消失掉了,行动迅速的如同鬼魅,刚刚的剑拔弩张如同黄粱一梦。
“老张,快开车,去医院。”乔亦辰顾不上看这张纸,连忙吩咐老张开动汽车。
随着汽车离开大桥,轰的一声,张牙舞爪的断面撕裂着,破碎的砖块悉数坠入和缓的河流,却迅速淹没在一派平静的流动之中。
张行长已经推进了急救室,乔亦辰得空打开那张纸,触目惊心的红色字体跃然纸上,“好自为之!”,血红的汉字如同怪物的大口,吞噬着生命的光明。
张啸林喋血街头,此刻正是自发的锄奸热潮期,像他这般身处要职又与日本人纠缠不清的人,估计从来都是花红榜上的大热门,重庆还是延安呢,又或者说是日本人?
医生走出抢救室,恭静的喊了句乔会长,乔亦辰连忙开口问道:“他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微胖的脸庞上漾起一丝笑意,乔亦辰的心安静下来些,“乔会长不必担心,空包弹,杀伤力不大,没有伤到要害。”
空包弹,乔亦辰玩味着这三个字,今天的阵仗不小,炸断了桥面,还派了三辆车来包围他,结果只是放了一枪空包弹,说实话就今天的阵仗,直接送他上西天再从容的离开都绰绰有余,居然只是虚晃一枪,背后的心思真不好琢磨。
藤原秋茗一扬脖,一杯清酒就下了肚,“川下君,不必拘礼,请坐。”
川下松江依言坐在对面,接过一杯清酒,酒色清亮,酒香醉人,两人共饮一杯,吉郎的快步走进室内低声耳语几句,“人没事儿吧?”藤原秋茗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并不怕川下松江听了去。
“性命无虞。”吉郎回复道。
藤原秋茗白皙的脸庞上盛满了笑意,“吉郎,去门口迎客。”他的语调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事情尽在掌握之中。
乔亦辰确认张行长性命无碍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别院,吉郎的身影突兀的立在那里,僵硬的如同一尊并不协调的雕塑。
“恭迎乔会长!”吉郎稚嫩的脸庞上波澜不惊,尽责的引导着他的步伐。
“吉郎,你今年多大?”乔亦辰跟在他身后,闲话家常的开口问道。
“乔会长,我今年十八岁。”吉郎的脸庞晃出迷惑的色彩,转瞬即逝的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十八岁,舞象之年。”乔亦辰感慨着,他的日语发音纯正悦耳,吉郎古井无波的眼眸内倏然闪过一丝光亮。
“请进!”剪影微微晃动着,乔亦辰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这句话透着股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