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觉得,比起选老公,更重要的是选婆婆。”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艳艳这么说。
这话说得太突然,以至于陈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像我妈那样,斤斤计较又自怨自艾,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婆婆的。”艳艳补充了一句。
陈木这才来得及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艳艳说自己的妈妈不会是个好婆婆,那么他陈木就敢说自己的妈妈一定是个好婆婆了吗?答案是不敢。
“我觉得,选老公和选婆婆是一回事啊。老公是婆婆教出来的嘛!”陈木谨慎地说。
“话当然是这样没错。”艳艳皱着眉头盯着陈木的脸,“但我的意思是,婚后的生活幸福与否,婆婆比老公影响或许更大。”她说着低下头看大腿上放着的纸袋子,那里面装着姐姐刚刚送给她的香奈儿。她的手在纸袋子的边缘划了一个来回,然后接着说:“当然也有极端的情况,婆婆居然和老公水火不容的——那种情况不在考虑之中。一般情况下,老公都还是需要在老妈和老婆之间平衡的,对不对?”
陈木无语,只好点点头。
“老妈和老婆,是男人生命力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吧?”艳艳抬起头用看着陈木,“虽然有可能还有姐妹或女儿,但最重要的还是老妈和老婆吧?”她直直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木再次点点头。
“世界上最希望男人过得好的,也是这两个女人咯。”艳艳继续说。
“是这样的,没错。”陈木表达了赞同。
“不管是老公混得好,还是儿子混得好,都是女人值得骄傲的事情对不对?自己也会跟着沾光。所以,”艳艳停顿了一下,“老妈和老婆,难道不应该是世界上最团结的两个人吗?因为她们有着一致的目标啊!”
陈木点头,鼓励艳艳说下去。
“但实际上,在很多家庭,婆媳关系都不太好对不对?因为不好才需要男人在之间平衡,担任‘双面胶’的作用。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啊,这里花的多了,那里就只能减少一些。调解家庭纠纷耗费了精力,工作上自然就要分心。”
陈木的脑海里浮现出古代皇帝的生活场景,白天日理万机晚上回到寝宫还要给一锅女人裁判是非——真是烦人。他不自觉地皱上了眉头,慎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说挑婆婆是非常重要的。”绕了一大圈子,艳艳终于回到了她的论点上。“时代在发展,无论我们现在学习了什么东西,掌握了什么经验,应该早晚都是要过时的。但是很多年纪大的人虽然嘴上说着自己老了老了,行为上却总是用旧的标尺衡量人。当然,年轻的媳妇也可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归根结底,婆媳矛盾还是观念的差别造成的。”
这段话说的有些偏激,世界上总应该还有不变的道理。但对于“婆媳矛盾是由观念的差别造成的”这个结论,陈木却不能否认。他再一次点点头。
“发展是必然的趋势,对吧?如果要求年轻人去适应老年人的价值观,也太牵强了。应该要求老年人不要故步自封才对!”艳艳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但是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难道不是吗?如果一个人愿意让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都停留在20世纪,其他人没有权利拿枪指着他/她,逼迫他/她向21世纪靠近。这是陈木内心的想法。但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想法与艳艳的说法并不存在矛盾的地方,人当然可以选择让自己留在20世纪,但他/她没有权利要求其他人同他/她一样生活在静止的时间里。陈木恍然意识到,包括婆媳矛盾在内的许多矛盾,或许都是因为人们想要让其他人遵从自己所信奉的行为准则而已。陈木在心里消化了这些想法,然后对着艳艳说:“你说得没错。”
“我姐说姐夫的妹妹最近也快要生了,所以她婆婆要两边照应着。但你今天看到她了,一点儿手足无措的忙乱都没有,对不对?仍然很精致,很漂亮,对不对?”艳艳的语气里充满了艳羡。
陈木的脑海里浮现出老人端来柠檬薄荷茶的样子,以及她坐在那里优雅地把食物放进嘴里咀嚼的样子。“真是厉害啊!”他发出了由衷的赞赏。
“因为她的做法和我妈完全不一样。几年前,我妈帮我姐带孩子,两个人还为了这个怎么弄那个怎么弄吵架。我还记得我妈跟我埋怨,说我们姐妹俩都是她这么带大的有什么不好?可是我妈那套跟我姐那套有矛盾,结果两个人都心情不好,带孩子也变得更辛苦了。”艳艳叹了口气,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可是姐夫的妈妈就完全不一样,她非常尊重姐姐的教育方法,而且总是说‘妈妈才是最重要的’,让姐姐来掌握主动权。姐姐虽然年轻,但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经验还是有的。因为姐夫的妈妈态度这样友好,所以她们还能一起讨论,甚至一起看育儿的书,这样多和谐啊!”她的脸上满是羡慕的表情。“换做我妈那个人,你不管说什么,她都要说你不对她才对。你要是跟她引经据典,她早就一蹦三丈高了,说不定还要哭着控诉你的不孝顺。更不要说让她读书了,她老是说自己看到字头就疼。”艳艳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陈木的心里五味杂陈。之前他一直希望和艳艳尽早结婚,在两边家长的催促下也赞同早点把孩子生下来。虽然这个想法在最近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稍微有些松动了,但作为陈木,还从来没有考虑过生下孩子之后带孩子的细节问题。
继父有自己的孩子,但是都跟他的前妻待在一起,没有需要带孙子的情况。妈妈虽然在劝陈木赶紧买房子的时候说过要趁着年轻帮陈木带孩子的话,但是很难认定她能够同艳艳和谐相处。叫妈妈把孩子带回去抚养的想法更不现实,一方面离开妈妈对孩子不太好,另一方面那毕竟是继父的家不能太造次。那么把妈妈叫到身边来呢?也不现实,总不好把继父一个人丢在家里。要是把他们两位都请过来,一来房子会拥挤,二来继父也未必愿意,毕竟他在那里有自己的朋友们。所以,想来想去,指望陈木的妈妈帮忙照顾孩子是不现实的。
那么就只能考虑艳艳的妈妈了,她一个人寡居着,早已退休多年,本来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看艳艳长久以来的控诉,她未必会同意让自己的妈妈帮忙。
那么,该怎么办?两个人上班路上把孩子送给外婆,下班的时候再捎回家?想来想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再弄出个孩子来真是个大负担啊!
艳艳已经不再吭声了,可能是因为对陈木总是不发表意见积蓄了不满,也可能是沉寂在对姐姐的羡慕之中正在顾影自怜。她托着腮望着窗外,驻足在自己的沉思之中。
不知不觉见,前女友的脸庞又出现在陈木的脑海中。已为人母的她现在过得好吗?谁在帮她带孩子?
以前很少见她在社交软件上发布状态,但是最近却很频繁。从她宣布生下宝宝以来,就经常用充满爱意的文字记录宝宝的生活,配以宝宝的大头照。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新的玩具,要和小伙伴们显摆一样。现阶段的陈木,自然不能够理解包括前女友在内的很多已婚朋友这种秀宝宝的行为。而且从他的角度看,所有的宝宝都长得差不多,别人说的“鼻子像爸爸”、“眼睛像妈妈”这些他完全看不出来,只能定义为人情往来的胡诌。
这样想来,一直在心里嘲笑艳艳身为幼儿园老师却并不是真的喜欢孩子的陈木,自己也完全不明白养育孩子是怎么回事,更谈不上喜欢孩子了。
回到住处,已经接近6点了,理应动手准备晚餐了。艳艳说中午吃得实在太饱了,肚子完全不饿,所以建议押后晚饭的时间,陈木同意了。
艳艳又钻进小房间关上了房门在里面咚咚咚地做起了运动。陈木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又打开电脑看了看新闻,索然无味。他站起身来,朝书架走过去,想着给自己的压力,把《南渡北归》看完。
站在书架前,两本厚厚的粉色封面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本是《西尔斯怀孕百科》,另一本是《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这两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之前没有注意到?
他把《西尔斯怀孕百科》拿在手里,随便翻了翻。荧光笔的标记,还有签字笔写在空白处的小字,虽然同现在的笔迹不十分一致,但那确实是艳艳的笔迹。是艳艳在看的书?她在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陈木简直一头雾水。自从生孩子这个问题在他与艳艳之间被提出来以来,他深知艳艳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不愿意生。那么这两本书算怎么一回事儿呢?
陈木左思右想也不能搞明白眼前的状况,他想去问问艳艳,但是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她正在体育锻炼,二来直接问艳艳也许会不高兴。或者是“这难道不是很明显吗?”或者是“我不能看吗?关你什么事呢?”总之,碰钉子的可能性极大。
陈木满心疑惑拿着《南渡北归》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下一个动作……”这样朝气蓬勃的女声不断地从旁边的房间里传出来。
或许艳艳锻炼身体的目的也正是在此,陈木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之前他一直觉得艳艳每天跟着手机蹦蹦跳跳的目的在于减肥,他还从来没有往备孕这个角度想过。如果现在的猜测是对的,他还真是矛盾——之前是他想生她不想,现在是她想生他不想了。
书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打开放了书签的那一页,然后就一直盯着它,已经对同一个句子行了太久注目礼了。
陈木干脆把书合上,放回书架上,又一次瞥到了那两本招摇的大厚书。
“饿了?吃面?”他轻轻推开小房间的门,轻声细语地问艳艳。
“你说啥?”艳艳正仰卧在瑜伽垫上做着名为“臀桥”的动作,手机在她的旁边叮叮叮的计时。陈木只好增大音量把话再说一遍:“我饿了,准备煮面条吃。好不好?”
“你吃吧,我不饿。”艳艳的声音略带喘息。
“好。”陈木关上房门,朝厨房走去。
烧水。等水烧开的时间去拿鸡蛋,再到小阳台上掐两根葱。水烧开了,抓了一把面条站在锅中间,然后撒手,看着面条向四面八方倒去,然后慢慢变软,再用筷子搅拌一下,帮它们全都进到水里。把筷子架在锅上,给锅盖开一个口子。
这时间应该用了煎鸡蛋的,可是陈木今天不想太麻烦了,直接把鸡蛋打进了锅里。葱摆在砧板上了,但是懒得切,不然还得洗砧板。所以他干脆把面碗摆出来,在里面倒上生抽,然后用剪刀直接把葱剪碎到碗里。剪刀在水龙头下面冲一下,就收起来了。
面出锅,连汤一起囫囵一下倒进面碗里。鸡蛋还算完整,虽然蛋白四散,但勉强还能算荷包蛋。
陈木抱着面碗,呼噜呼噜吃了起来。吃面的当儿,他又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幸福的老爷爷,真羡慕啊!但他赶紧摇了摇头,专心于自己吃面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