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陈木在办公桌前坐下，把工作笔记放回到抽屉里，考虑着该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需要完成的机械工作并不是没有，但并不想做。再加上距离截止日期尚早，所以可以先放着不管。眼下陈木手头除了“寻找车美人”的任务，只有常规的温湿度环境监测还有电梯空调的维护，并没有水电改造的项目。说是维护，其实就是要求外协单位每天上下午各派个人过来四处转转，在各处挂着的本子上，把对应日期后面的字签了。大致就是如此，满满的都是形式主义。
有的时候陈木忍不住想，如果电梯发生了严重事故导致了人员伤亡会怎样？
陈木料想自己会因此变成了“临时工”，或者被劝“主动辞职”。赵主任恐怕也要受到牵连，但是应该不至于丢了饭碗。至于更高层次的领导，陈木也不能确定。
但是他回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新闻......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想必不同的任务分配给了不同的手下去做......多多少少含有为平息民愤而为之的成分在里面...必定深谙其中的道理，恐怕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且不论以后是否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眼下的难关是只能默默承受的。
所以回到电梯出事的假设中来，倘若因为外协单位的玩忽职守导致了重大事故，陈木和赵东来责无旁贷，而附属医院的院长恐怕也要负担起领导责任。甚或这个研究院的院长，恐怕也不能撇清关系。
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平安无事时，领导高枕无忧。一旦出事了，领导要受牵连。而且，越是高层的领导，越容易被来自不同方面的过失追责。可见，位置越高，责任越大。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底下员工的工作就像牙齿。牙齿好好干活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它的好，不会有人赞美它、表彰它。只有牙齿疼痛或者脱落，人才终于意识到牙齿的重要性。简言之，牙不疼的时候，是没人觉得它重要的。
这恐怕是后勤服务工作永远逃脱不了的魔咒。越是细心能干的人在工作中越不容易出现纰漏，越风平浪静越逐渐被忘记。所以后勤服务工作虽然需要细心能干的人，但却又不能给细心能干的人带来成就感和应有的回报。这矛盾的结果，应该是后勤服务工作最后全都交由平庸的、或者是并不想在工作中有所建树的人来做。
人为什么一定要工作呢？如果不工作也有“衣食住行”的保障，还会不会工作呢？
这个答案，陈木也不知道。刚来参加工作的时候，陈木阅读了大量这个研究院历史上著名科学家的传记。虽然称其为传记，却总是给人一种故意美化历史的感觉。努力拼搏是值得学习的美德，但那个年代恐怕没有不努力拼搏的人。其他的因素，出身也好，经历也好，天资也好，恐怕是比努力拼搏更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也是最让人疑惑的是，他们似乎对所从事的事业充满着激情。
激情这个东西，陈木在自己的身上找不到。在其他许多同龄人的身上，也感受不到。现在回想起来，陈木第一次见到艳艳时，那一见钟情的感觉，未必没有因为艳艳看上去对幼师工作充满激情的成分在里面。自然，接触久了之后，了解到那不过是职业素养一类的东西。身为幼师的艳艳，却提出不想生孩子，不能让人不怀疑她是否果真喜欢孩子。
然而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没了老一辈那样的激情澎湃？陈木能够想到太多“激情不起来”的原因。高昂的房价使人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同学聚会的攀比使人如坐针毡；信息通道发达但是分不清谎言与真相；互联网太发达，现实生活中很难受骗……
陈木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将老一辈的激情澎湃划归到了“受骗”的结果里面，他惊讶于自己竟然是个这样消极怠工的人，大学毕业之初，信誓旦旦要闯出一番天地的那个自己哪里去了？
恐怕，这就是所谓的成熟。但是，如果这就是成熟，那成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次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朋友圈里就充斥着“哎呀，明天又要上班了”的呻吟。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工作呢？原因只有一个字，“钱”。因为处处都要用到钱，买房要钱、买车要钱、吃饭要钱，所以只好工作来赚钱。如果不给钱会工作吗？恐怕不会。工资低会工作吗？恐怕会换工作。工作的意义是什么呢？赚更多更多的钱，住更大更漂亮的房子，买更多更好的东西。
难道成熟就是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并且用全部的精力去追求它吗？这样的成熟，陈木不想要。
总还有不需要很多钱也能活得开心的方法吧？陈木想到了那个叫第欧根尼的哲学家，躺在垃圾桶里面睡觉，在垃圾堆里面翻吃的。把生命所需要的物质降到最低，所以被称为哲学家。可是这样的人在现代，会被称为哲学家吗？会有政治家去看望他吗？恐怕会被当成市容的污点清理走吧。
如果把兴趣当成工作呢？会不会好受点？这个问题陈木曾经在网上搜索过。但是就搜索结果来说，很难说乐观。
心理学里面有一个实验，让人无偿地做一些公益的事情，人们往往很容易帮忙。但是如果，为这些小的善举提供一些额度极低的报酬，反而会打击人们从善的积极性。这是个匪夷所思的结果，明明前者毫无收入，而后者却有少量收入。这恰恰说明钱这东西邪恶的本质，一旦某事与金钱扯上关系，性质就会发生改变，而不得不加入斤斤计较的行列。
所以，为了鼓励孩子发展兴趣爱好而设置奖励，比如说“每完成十幅水彩画作，就奖励一顿麦当劳”，这种做法的结果只能是打击了孩子发展兴趣爱好的积极性而已。不知不觉之间，孩子的关注点已经由水彩画转移到了麦当劳的身上，真是可惜。
这样说来，使得工作不快乐的原因恰恰就是工资，而工资正是绝大多数人从事工作的目的。看哪！这还真是自相矛盾啊！
有没有即使不给工资也想做的工作？也许有，但是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爱好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才能达到的。陈木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找到这件事情，然后拼尽全力去实现它，就好像《奇迹的苹果》里的木村秋则那样。
胡思乱想之间，时间已经走到了下班。侯小丽已经挎着她那花哨的豹纹大包包走了，赵东来也从厕所回来了，估计在一两分钟之内就会锁门离开。陈木开始收拾办公桌，关电脑和电源。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他们得到了什么？陈木又得到了什么？时间就这样循环前进着，好比坦克车的履带，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人生会剩下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呢？
赵东来走后，陈木也离开了办公室。他从排队离开医院的拥挤的车流中穿梭而过，像一尾身手矫健的沙丁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