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我朝那双地靴走去,一把扯开帘子,见他眼眸微微瞧上我,一墨黑头发雅致的挽起一簪,披落在肩后,手指轻轻打着抖,侧过头同我挑眉。
“你何时来的。”
“刚来。”他柔声缓道,冲我笑了笑便转起了玉扳指。
燕秋机灵的端进两碟蜜饯进来,“桦表哥来了有一会了,问了问你去哪了,就坐这听我们闲唠。”
“他待会要和我去春猎。”缜哥哥嗑了个瓜子,“你桦哥哥啊还不容易停歇会儿,竟坐这听你如此说他,怕是羞愧的不如坐回那椅子上去看无聊的奏折。”
“就你话多,哪都想着坑我几句。”我朝他捶打去,又惹得众人嗔笑。
谈笑间有四祥笑眯着眼走进来对皇兄低语:“圣上,马褂已备下了,请移至偏殿更衣。”
我说着话,往他瞧去他轻点头,不紧不慢的收起手中的书,摩挲着扳指摘了下来,起身间尽显优雅。
“可不是么。”我转回头,一眨眼眼前一圈女儿都微微正肃一刻低了低头,背后贴近那淡淡的松香。
“你们待到晚膳再回去罢,她一个人也无事可做。”
“是。”
“你去了?”我冲他笑着。
他点头,顺着把扳指滑进我手心,又摸了摸袖口。
“走罢。”对着缜哥哥歪头。
席地的云卷南袖衣裳就轻柔的走了出去。
“真是好时日短暂,我晚些再同姑娘们唠一唠。”他将手搭在杏儿姐姐的肩上。
“你快去吧。”她们笑着,被一扇子拍疼了,呜呜的叫着。
…
“哈哈哈,礼王的性子倒是未改。”
“他这两年身边可是有侍妾?”
“不曾听过,顽劣之气犹在,倒是看圣上,再也不是当年的皇孙模样了。”
青萍兴起滔滔。
“咳咳…”
被杏儿姐姐一声眼色打断,方讪讪低声几分,借果盘里的空头支开了身侧的嬷嬷们。
“丫头们手碎,我们茶言碎语总要忙手,麻烦姑姑们了。”
我朝身后的点点头去,那些坐在帘外的便起身折下扇子。
“姑娘们这是何话。”
“劳烦姑姑们了,后厢有姐姐们带来的小果玩物,且挑些好的来给我,姑姑们也捡些去。”
我给这些老婆子们闲唠的场面,她们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面带笑色的走了出去。
“哎呦好不自在,这些嬷嬷们总是迂的很,耳尖子又立着,终于可放开说了,方才说到哪了。”
“圣上前些年虽也是如此柔态稳和,却和你们二胞姐妹也笑得开,肆玩打闹,如今俨然坐在那可有了龙身的威严,我们几个纵然行了个礼欲说些什么也拘谨起来,好在圣上还带了句“姑娘们如今是女儿大家了,姐姐妹妹的我就不便喊了,到宫里来就跟自个家一样。’”
我甩手,“嗐,他平日也越发话少了,身边跟着的眼睛哪个不是盯着他。”
“嘘~听戏!”燕秋缓声道,她直盯着台上的舞姬。
我们好些个姑娘们笑脑着,方靠着安静了会儿,期间我心思总不在台上,瞧了瞧燕秋燕云两姐妹手指尖儿上的寇丹色倒是光泽细腻,我想自个虽说要的东西也供给多些,待在宫里总是看不到外头时新的东西。
“哎,这些个舞姬脸上胭脂粉虽浅,倒英气的颇有韵味,不像是桾城的。”青萍悄声着
“北境战事方歇,总不会有女子招入宫中来,估摸…是西边的。”杨四小姐淡淡应道。
“就是了,安塞垣城的,坊间听闻许多西南族的女子都入桾城,又是新的西洲安塞王继位,恐在这些造化上多与朝内紧密了,我前些日子走大街上也看见许多西南族人开的店铺,卖的也都是姑娘家喜欢的,当下时新的衣裳,妆面都是那边来的。”
“说到这个,”燕云姐姐同我搭茬,“桦哥哥可有同你讲起出宫远塞的事。”
“出宫远塞?”
“噢对,前两日正是垣城王上书请御前出行,远赴西南部三城巡游,没同你说起此事?”
我摇头,“不曾,就是要巡游,同我说什么?”
她们便摇摇头也不知了,“巡游可不是小事…”
我摸着袖口的两片金丝绣花团发呆,突得身旁一处冰凉碰了上来。
“哎,这儿闷的很,咱出去走走。”毓春使眼色。
我一同她说话就打起精神,二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
…
亭外的池子里总是蹦哒些鲤鱼,跃得极泼,看的人心事都好了些。
“你能有什么心事,整日没心没肺的。”她打趣我,又缓缓停了下来,眼睛向我瞥着。
“不过…我听闻你回宫那日,是坐立不安的,本想进宫,爹爹说没有传召,又是种种缘由,你回宫这事有些复杂,不合时宜了。”
我挠头,“我没事。”
她定住瞧我
“我真没事!”我拍拍她的肩头,“纵然再多人说我,又有几个觉得我可怜,只有亲的人如此想,可我真的倒霉么,才不是呢,我一个公主平日里要什么都有了,去哪也亏待不着我,我又是个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本就是一场奉命的婚约,不痛不痒我连琢磨都没透呢,如今更是毫无心事,只可怜…”
只可怜吉那归,他真的是个好人啊。
“那就好,这隔了好些月,御前传话让我们进宫来,家府中都在同我说和你见着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要注意些。”
“还好你不是那样做的。”我二人晃悠在廊内,正往下走去,穿过凉快的拐道。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没心事的丫头!”
“怪不得,”我喃喃,“姐姐们来时家府中都定是如此说过了。”
“哦?为何这么说,你觉着我们生分了?”
我哼唧,“我又不傻,你瞧那杨四小姐,本就话少,恐家中这么一说,连闲谈都拘谨起来,那白家的小妹更是一言不发了,那些个官员的女儿现还坐在西苑呢。”
“倒也怪不得,进宫总是要注意些的,”一阵快风穿堂而过,卷得裙下冰冷,毓春伸手替我挡住。
“我们一见你时,还有些不知要说什么的紧凑,见你心情极好,便都明白了,也放心了。”
我们往回走去。
“本就没什么不好,我觉着自己不过是出了趟最长的宫又原封不动送回来罢了。”
“原封不动?”她随口笑提了,我一愣,愣的两人互瞪眼。
她反是皱眉起来,似笑非笑的想说出口。
“你…出嫁前,阿婴姑姑该说的都同你说了吧。”她掐了我一把。
“哈哈哈哈,你做甚,疼呢。”
“死丫头!”
推搡着半进了一件小门,我靠在墙上,全招了出来。
“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别同阿婴说。”我抿嘴看了看外头。
“我也不知是不是她们总说的那事,我并未和吉那归有过亲之处。”
她反手将门关上,“大婚之夜…?”
“就是行了那些繁琐的礼节,我倒头就睡了。”
她有些惊讶,又不知是笑不笑的,“照理说他也是个男子啊,怎么也如此不硬气。”
“咦,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摆手,“你缺个筋儿。”
…
我们走回去的路上,恰逢那些响亮的尖儿笑嘻语从门槛处传来,一群娇艳的花花裙身席来。
“你们倒是现在才回。”
“怎么出来了。”
青萍抱怨着,“没什么好看的,虽是比宫里头的新鲜些,左不过便是那样罢了。”
“走走,吃饭去罢。”
我招呼着,让人去把阿娜达叫过来了。
…
“嗯!这糕点不错,又酥又香。”
“这小食儿也开胃,这些东西要说在外头也都见过,怎么觉着今个好吃呢”
阿娜达跑动着与我讲莫小娘打算晚膳的菜品,我点点头,自个也咽了口水。
一群人围坐在莲池边也好生热闹,听得石头旁的宫女们在行什么礼。
“唔呦爷!小心着些。”有个姑姑从后头离去,我们正抬头就见迎面走上来一翩翩伟岸。
“誉哥哥,怎么你今个也来了。”
他的身形同皇兄实在太相似,也是哥哥们里较挺拔的,平时也话少稳重不太走近内宫。
“都说今天内宫热闹,我也来看看。”他儒雅的笑着。
眼睑微眯得打量了一圈,杨府的二姑娘幼时做过他的伴读,也照顾过他一年,同四小姐还是可以点个头的。
我受宠若惊,他可忙得赶得上桦哥哥呢,正要给他尝尝点心,就听青萍那边一声惊叫,又嬉笑的嗔怪起来。
“你来了也不出声,不是说郊猎么,这么早回来了,巧了,这杏儿正心念得盼着呢。”
“你倒无趣的打趣我起来了。”
“哈哈哈,今个触霉头,山头下起小雨了,好不尽心,匆忙换个衣服又进宫来了,累死我了。”
他坐下喝了口茶,瞧见坐在棋盘对面的誉哥哥。
“哟,你也来了。”
“正好,我们人够了,可以玩投壶了。”
他忙摆手,“不巧,我还得赶紧去给咱们的御前送衣服呢,出行时连套衣服都没备下,淋了雨在内殿那,桾誉不是在么,你们人够了。”
我向他丢了块脆点,“你可别让我皇兄生了病。”
他含在嘴里,“得,我可就不值你心疼呗。”
誉哥哥缓笑的干咳了两声,“我可不行,近日着了风寒,还是避着姑娘们好。”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想赶在缜哥哥后头溜走,被一把按下。
“得了,五弟,你就好好陪她们玩会。”
说完跑的可快。
——
莲池旁,少年桾帝的衣服上沾着草,指尖打转着那两枚棋子,身后的侍从欲上前小心打理。
他微微伸了个手,“他是在六小王的百日宴上唱的这曲儿广原念平调?”
“是,当日朝内派去的使者也在场,见场面融洽,新王兴起之时,端着酒盅走下去,对着中原琴一番小遣,唱起了这曲儿,从垣城回来的朝内几个三品官员也都是得了厚赏礼的。”
“哦?”
他推开手下的棋盘,邱元直站了起来,退两步俯下身,余光感着对面的人轻呼了两口热茶。
“今日早朝,太尉那边是不兴我去的,朝内的官员这两日也都提了多次,说辞各异,你怎么想?”
“先帝,祖帝在世时就绕着西南三族巡游了三月有余,垣城临落西洲唯一水秀源处,通北境和中原的绝好之地,对他们也是多加重视,臣想,圣上登基不足半年,是允其靠拢国威还是给其严压,还需亲察,一来,来日军政前有何不策皆可有探底,二来桾朝的天子下巡乃是给边疆国土的百姓增以民心。”
桾帝轻点头,狭长的暗眸回离在杯中的茶叶,浮映的面容中流荡着孤寂的浮萍,那样平静。
“你也忙了这大半年了,朕给你三日告假,这几日无需上朝了,着手准备监国的事理吧。”
对方微微抬颚,只一愣就立马鞠了下去,生怕精明的宋桾桦抓住那错愕的一瞬。
“是,”他应道,又犹豫着提及:“臣这半年一直为新政的事呕心沥血…”
“新政的事,”对方打断,“你再好好琢磨吧,等我回来再说。”
他特意加重回来二字。
欲起身间,望见对面池岸边的几抹倩影,随着柳根处的水花扑溅穿梭于花丛中。
“圣上?”
他眼里有了些活色,短短两眼就瞧清了人影里的那个抓着射弓的衣裙,边抿茶边道:“你先回去吧。”
抬抬手,身后的小侍从上前送迎。
“是…”
…
…
“哈哈哈哈…”
“既如此,也没办法了。”宋桾誉往后退了两步,为跑上前来的杏儿让位。
“孝王今个可是乏了?”她接过弯弓,从前跟在老太后身边时,就常见宫里的女子比射箭,也知道孝王的身段,这几下分明是让了她。
“不想倒是杏儿姐姐还好些!”杨四小姐有些纯愣,更是脱口而出。
“是我今个运气好。”杏儿对上身侧的清眸,这倒是她这些年头一回与孝王对容。
两人心照不宣。
“这手还需上去些。”他本想着今日去内殿与桾桦议事,路过内宫来看看这群姑娘。
“圣上正在小憩吧。”杏儿笑了笑,她一手撸起袖口,认真的作起来。
桾誉正眼瞧了她,笑窝里浅着几分恬淡,随着疾利的箭弓出去时接住了掉下的袖帕。
杏儿酸痛的停了下来,这一箭却射的她心中荡漾。
—
“阿娜达!”
我有些着急的走在假山后,方才欲逗阿娜达,趁她回去替我取湿帕时藏了起来,还瞧见她的人影呢,就找不着了,本来几声“殿下”也慢慢有些远了起来。
只好轻飘飘的晃悠在溪边,奇怪的是我每走动,都感到有叠重的步伐与我并行,走在空隙缝孔的园栏外,有春绿的叶子堆在地上,远远的对岸依稀能瞧见她们玩乐的身影,有几个宫女在扫地。
我捡起一片叶子,周围都静寂了起来,脑中映现一片清凉之感,河面的风吹的华贵的裙身飘渺,围坐间,母后高高在上,那几位妃子们抬起扇子,相坐无言。
我和宫女们在一旁戏耍,哥哥走过来替我拍了拍鞋尖儿,他对着我笑着,蹲下身照看我,那时我还喊他表哥。
“长皇孙也有这么高了。”一个娘娘笑道。
母后点头,她慈爱的看着我们。
“长的真快,想来祁王府的膳食不比宫里差,善和王妃也是…”她正说着,突得意识到什么,看向脸渐渐沉下去的母后。
才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哥哥牵着我的手时的笑也僵住了,余光向地上瞥去,耳边留意着远处的说话声。
“哥哥,我喊他。”
没人的时候,我就这么喊他,我想着我从来都是如此喊别的哥哥,可有人在时,她们却不允我这么喊。
他作出嘘的手势,我便轻了几分,和他拉过手指头了,不可食言。
“桦儿,烟儿,你们快来吃杏子你。”
…
“分明是春日,近日的青叶却掉了许多。”
我耳边吹过凉风,园里头走过两个宫女。
“我今儿发现那树上的杏子长出来了,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摘一些了。”
我加快脚步走了回去,若是哥哥在这,也会同我一般想起母后吗,我有些思念之情泛泽。
走回去时兴致也暗淡了几分。
…
“哈,杏儿不错嘛,才这么会功夫,誉哥哥就让我们赢了。”
那些人回身,忙向我吵闹的招手。
“烟儿快来,你去哪了,孝王下场了,该你了。”
我瞧誉哥哥一脸轻松的模样就知他防水了,与我挑眉,想着可算是该走了吧。
“来就来。”
我接过,就把衣袖卷的高高,两个宫女走上来着急了。
“哎呦没事,”青萍劝开她们,替我放下来一些,将白皙的胳膊藏了进去。
“你的射技可是我带出来的,可别让我失望。”
她有些师父瞧徒弟的模样,我正眼看向那树上早已斑驳的靶迹,行云流水的上了弓,射出一满贯的呼声。
“哎呦,不愧是我们的小烟儿。”
我就尽到底,将竹筒里最后一支上来,手腕已有些酸痛无力,抖动了一震,感到不妙,在射出的那一瞬,脚下也往后为那疾厉的扑腾滑了一步。
“嘶!”
在站住那一刻,身侧的人都上前了两步,肩膀却被一柔和的力道牢牢的撑住,我吐了舌头看向青萍姐,她们面色欲笑还肃,低头行了个礼。
我往后看去
“哥哥?”
就对上那尖刻的下巴,耸立着的鼻尖下绵柔的唇线,他的下眸游走着水面,还有一个活泼的丫头。
他松开,我也往后退去,正高兴的放下弓手,看他径直走向誉哥哥。
“同她们有一阵了,正要去你那。”
“桦哥哥也来一回吧。”燕秋笑着。
哥哥摸了摸她的头,走回我身边,在我脚下的地方捡起一根残箭。
他的衣袍鼓动,身姿飒爽的往后一颤,毫不费力的射中靶心。
“好!”
…
晚间我同迟迟跑来的缜哥哥一起坐下来,家府的人不知宫里传了晚膳,车马已在日暮时备在宫门过道上,姑娘们只好讪讪的道别,青萍有些不舍,与我约着改日一起去骑马。
只留了燕秋燕云,还有毓春杏儿。
她们也对莫小娘的手艺有些了解。
“前年我随爹爹去苏州,就有闻一女厨娘姓莫,手艺精湛,既去了那,就一定要吃拿手菜,便是她传出来的,这道菜风靡了苏秀两地。”
毓春啧啧点头,燕秋燕云也说着好。
“你午时去哪了。”我吞吐了茶水,听着缜哥哥和誉哥哥在屏风外喝着酒。
杏儿已带着毓春去歇息,今日她在宫中留夜。
阿娜达替我收紧腰身,有些疑惑,“阿娜达一直在那呢,您回来的时候不是还瞧见我了,我本拿了湿帕要去溪边找小殿下的,你不是说自个走一会么。”
我正还想着何时说过,瞧见外头进来收拾了,才发觉两个哥哥也走了。
天色黑下来,我走出门外,走在今日和毓春一起的小道上,从拐出迎上一高岸身躯,就被带了过去。
“皇兄怎么又来了,你今个不忙么?可用过晚膳了?”
他牵着我的手就推着往花园小路穿过,又是一个人,该是只留了两个小侍从在远处跟着了。
“今儿天又凉了。”
他摸了摸我的衣肩,有些皱眉。
“我午时走过那粟溪了,小林里还有发青的杏子呢!过些时日我去摘些来给你吃。”
“杏子…”他喃喃,“烟儿想吃西边的杏子么。”
“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