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眼一松,笑得不羁放纵,只留下眼角微微湿却的一滴水,隐忍了几分悲,似我茶桌上的那片枯叶。
“倒是要谢她,我本不应出生在这世上。”
本一少年,却带着那把剑独闯天涯,看不清他胸前的红光是指引,还是掩人耳目下的孤僻,想必是剜心的痛。
“这个给你。”他张开胳膊,露出一把短剑,我才发觉他今儿用的不是平日那把。
萧逸云轻轻抹去剑柄上的血渍,那是他自己的。
“这是什么?”
他作无意的拍拍自个的肩膀,“上回你不是把那七星还给贺禾了。”
我一愣,“是,你替他给我把新的?!”
他倒是也没说什么缘由,夜风中时而呢喃时而簌簌,他推到我的手上,我略沉得往后颠了两步,定睛细瞧着,激动起来。
“这…这不是!”
我呼了口气,将其脱离剑鞘,摸着光滑的剑身,想着这要是在火光中杀出一条路,定是无人生还的绝书,头尾都参着两只红鸳,登造极了。
我曾在江青秘籍上见过这把剑的画身,并未言明用过它的女子是谁,从何而来。
“红鸳白壁剑失传已久,你在哪得来的!?”
“这事上无难事,只有没钱人。”
原来他方才打斗时捂着,又不让他人的血脏了这把剑。
“得花了大价钱呢,你得用了多少礼王的字帖啊。”我打趣上回给他字帖那事。
他侧过身,“那字帖…我没卖。”
“什么?”
“没什么。”
竟没想到他还留着,不过缜哥哥提的那句词我倒也很喜欢,一时我不知该怎么谢他,又觉他脚一抬就要走了,也许再也遇不见了,浑身都涩抖几分。
“怎么?我要走了。”他动了几步,“噢还有,你…不喜欢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
我呆愣在那里,脚下使了绊子般动不了,手又吹得通红。他知道我的笑,也有虚假的一面,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想来是自皇兄坐上太子之位起,阿婴教我对官家的应付之套,他只认识我多久,似要把我看穿了一般。
“喂!你还回来吗!”
他停下,摇了摇头,不知是他也不知,还是不回桾城了。
我止不住腿的,忍着磕痛跑了过去,他看着我朝他而去,不知为何臂下微微张开,至我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剑,将手抵在上面,他才收回去摸了摸腰带。
“不行!你不准走,你是我的贴身侍卫!”我喘气
他忍不住得笑着,“什么歪理?”
“你走了,谁救我。”
“你可不缺人救,凭你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敢动你了,学学你那点功夫吧,有缘再见的话,可别输给我。”
“我救了你!”我握紧拳头。
“也还你了。”
他淡淡的,眼眸里柔着一层细水,如那日在水中的我二人,明镜般映着我此刻在软风中的模样,粉唇烟眉,看向我搭着他的手腕,缓缓得,往后退两步。
我手下一空,有什么离开了我的眼前,那样虚无,头一回飘渺得令人幻灭,我捂着胸口,是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黑色衣袍,我永远也会记住萧逸云的出现,他们给了我回宫后一些不一般的温存。
“喂!我们还会再见么!”
远远得模糊的身影,他好似停下了,又没有,只是稀疏得传来一句:“也许罢。”
当夜在望角楼的对高墙边,从空中掠过一抹黑影,是赴着外头那红红的一片烟火气息去,还是清冷安静的夜林,摘下只手可见的月儿对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与我而烟,确实一辈子也怕做不到的事了。
我握着那把剑,一步步走上南台楼。
“公主殿下!”
“退下,让我待一会儿。”
我径直走向可以看见皇宫东西的地界,这里是中心,望着前边的皇宫大门,后边是黑漆漆的内宫,与灯火通明的整个桾城相比,我学着往前看了。
犹记得我第一回登上南台,还是父皇抱着我,皇宫上下都欢喜着我的生辰宴。
…
“桾烟都长这么高了,快让祖母来看看。”
“瞧小公主这美人胚子相,娘娘的芳容可是再生了。”
母后笑着,她喂我喝酿圆子,我绕着满宴的跑,撞上了许多人。
“哎呦…”我吃痛得倒在地上,鼻尖一股子酸涩。
一双手将我轻轻托了起来,我睁开眼是那般的英俊,倒是和父皇一般年纪,送到了阿婴的手上。
“小公主受惊了。”
“你是谁呀。”我拽着他的胡须不放。
“哎呦殿下克使不得啊…”阿婴一个劲給那位道歉。
后来我又在大道上碰见他了,他站在那里,给我摸胡子,他说他等他家的娘子看完女儿回来,我问是父皇宫里的娘娘么,他说是。
“是淑娘娘啊”
待其内眷从内宫出来,上了外头的马车,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糖纸抱着的东西,我尝了一口甜的很。
“原先是给臣的女儿,小公主出了罢。”
“淑娘娘可受宠了,她宫里想要什么没有,还要你给她带糖么。”
“哈哈,这墙外头的糖和里头的不一般,既是她什么都有就好了,我也就不枉骑那么多回马儿了。”
他转身竟没坐进马车里,一脚跨上了马背。那时我还不明白意思,如今想想,一个女子若是在宫里地位不受威胁,定然是娘家有撑,那时太傅已然是丞相,前关也去亲自盯了两回仗,本权可倾朝,皇兄登位后他却拱手将兵权慢慢让出来,只顾着君臣之礼握着哥虎符,若不是他如今暗地掌控些,太尉怕是一手遮天了,也不会有三鼎局面,但凡他有心,皇兄自上位起便是一头云雾了。
“烟儿瞧,那就是你的云烟阁,日后它都是你的,父皇还要給小烟儿藏一座大大的宝库,給小烟儿好不好?”
众人散去,只留父皇抱着我看那一片内宫。众人平日笑他如此宠爱我,怕是要惯坏,母后说我嫁了夫家都不好为妻,父皇便凶巴巴得喃喃起来。
“胡说什么,桾烟才不嫁呢,她得一直待在我身边。”
不想多年后,我出嫁前一夜也是在这做的宴,皇兄没有来,几个哥哥先是屏声未语,后也醉得一塌糊涂,缜哥哥还对我说了句玩笑话。
“若是缜哥哥将来有本事,定会把小烟儿从那蛮荒…”他说着,又自嘲起来
“我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有那本事,一切已是定局。”
连我曾以为父皇和母后的伉俪情深,也不过是在南台的一夜化为虚有,珏娘娘的身姿在他眼里摇曳,他彻彻底底的爱上那个女子,身边的母后只会如我今日一般待众人散去后停留在这望冷冷的风么。
…
我盯着望角楼的火星子出了神,丝毫未察觉身上多了件绒肩,我侧过头对上那霁月星眸,是狂,年少的狂和傲然之姿在他眼里从未消失,如今混着几丝深沉之探,依旧清澈干净。
“皇兄怎么来了。”
“在你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
他给我打着肩结,将身子搂紧一阵,竟一直在我身后看着么。
“我去云烟阁了,阿婴说你一日都跑出去了,也不叫人跟着,都着急了。”
我盯着他,“我是不是一直都只会让你们着急。”
他探着我的瞳孔,嘴角扬着淡淡的盈然。
“旁人我不管,你的话,着急我也愿意。”他转头看向前方,眼里有难得得惬意。
“瞧瞧皇兄的江山,这两个字可是活生生逼出了几分鸿然,这两个字,竟真的时刻跟着我了。”
“继位这些日子,你高兴么?”我问他
“高兴?”他有些恍惚,“问的真好,什么是高兴呢…”
他又看向我,伸出一根玉滑的指,“你出嫁那日夜里,我也是盯着那儿看得。”
我顺着瞧去,正是父皇送我的那长阶,长长的红队伍,嫁妆千旦,宁鸳长公主的礼式,一点也没亏待,他就在那日夜里想着我已经在路上了,他也是担心我的,他更是不舍,不愿,有些苦楚是我没替他想到了,如今看了些东西,我相信这世上真的没有所谓的无所畏惧。
“这剑哪来的?”
“噢,这是我放得的,漂亮么?我可喜欢了!”我试着抽出剑身,却怎么拉也拉不出来。
这下可吃力了,皇兄正看着呢。
“怎么回事…”
…
我在宫里瞎玩闲逛了快半个月,终是无聊起来了,自那家伙走之后,我没有他的踪迹,心中总是空荡了一块,夜里翻来覆去望着那窗畔,总觉得生出一阵黑影来,一点风吹草动都看得紧了。
“小殿下,你捉得太紧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琴弦重重得压在指下,疼了几分。
“嘶…”
“呀,殿下真是的,你这几日老想什么呢。”
“我这几日怎么了?”
阿娜达仔细端详我,“不对,很不对,殿下总是心不在焉的。”
原来我这几日竟是这般的。
“阿娜达知道了,殿下是不是又无聊了?咱们出宫逛逛?”
“被抓住了皇兄又得为难,阿婴也得说我,再说宫外也没什么好去处。”
“咦,真是怪了,您竟会嫌外头无趣,头一回见你出宫都不高兴呢。”
我无心再搭理她,靠在琴案上想奇奇怪怪的心事,望着殿外扫地的宫女,她们青绿的衣下跃过两只小鲤鱼,我抬起头,盯着那小荷沟出了神。
午后阿婴又请了姑姑们来教我琴技。
“公主上是一国尊荣的象征,来日圣上宴请百官,召见使臣的面儿上,您都得朝献礼数,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小殿下素来了通剑花绣画,想来自是天资。”
我打不起精神,自出嫁以后我就好久不碰这些了,从前就不通诗词,倒是作画呢,还有些天赋,学书呢,也算耐心,那日给缜哥哥献曲儿,琴技倒是真的生疏了。
“殿下。”
阿娜达跑进来,她可算是我的救星,我给她挤眉弄眼,这丫头是真的呆板。
“殿下,追衣姑娘送了话来…”她攀附在我耳边。
我听完倒是真得出去一趟了。
“姑姑门辛苦了,今个皇兄召我过去呢,我就…改日再学罢!”
“哎公主!”
说罢便提起衣服跑了出去。
…
“她这话可信?”我一路骑马出去,大摇大摆也不怕他们去告状。
“我也不知道。”阿娜达小马追在身后。
“吁~”我缓缓夹紧马肚,让它冲进江岸上的马厩里。
“哎呦宋公子,你每回都这样可吓死哥人了。”
看马的牵过我的鞭子,我三两下就跳上了草场,眺望那边的画舫,瞧见一对白衣身影在桥上走,我忙招手。
“哈哈哈。”
我拍上那肩膀,只见身前的两人惊吓了一跳。
“谁呀!喲,是宋公子。”小婢女身旁的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许久不见又清秀了许多。
她今个扮相素雅,出灵灵的水月美人,看见我有些惊喜,追衣捏紧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