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荔园里,看着满地的花瓣,终是看完了这些东西,阿婴说错了,与其说是诀别书,不如说是珏娘娘哀叹一生的过往,她细数着,一直到吞下那朵玉兰花,母后生平第一回害死了人命,却是她和珏娘娘心有灵犀的,让珏娘娘解脱的唯一办法,只有母后知道做这事,她的心有多痛。
我臆想了许多,更看重里头她与父皇的过往,略过了和萧远之事,定情信物双鱼玉佩,她低估了父皇对她的爱,许父皇也不知道,但他看明白了,他爱的不再是从前的母后,是一个叫珏瑛的女子,只错过便是一生。
我走在道上,好像看见了珏娘娘跑在那里,她放着风筝,身旁的男子看着她笑,这些早已超过了父皇对母后的情谊,终究那风筝是掉在了墙檐上,他以为他只要摘下来就好了,未曾想到身旁的女子在望墙外的那头。
那头,有父皇的曾经,他和母后的过往,只有那里才有真正的卿华,“年少时且只倾于一人,卿华已是凤鸳,待留一青鸟,成了树下的影子。”
那影子,便是他的余生,也不再是影子,却不能为他所爱。
我怜惜珏娘娘,也更怜惜母后,一个女子,陪伴在龙侧做上皇后,年少之人已非眼前人,月才人也好,珏贵妃也好,都是她亲眼看着夫君成双成对的痕迹,捧着那本宝册,看到珏贵妃也成了自己,温婉,大方,她的心一定很伤罢。
我坐在柳涣楼上待了一天,听得下头有嬉笑的声音,殿前出现了惊鸿女子,我以为是珏贵妃回来了。
“烟儿!你在那做什么,等我么。
原来是幼音姐姐回来了,可我没想到一年后,她也走在这条道上,住进母后的宫里,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我让阿婴前去桾华内殿将同我说的话悉数讲给皇兄听,前前后后如何折半细枝末节,她心里都有数。
“小殿下就不怕圣上听了也难过些么。”她这样问我。
“我相信皇兄和我一样,知道母后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这宫阙里的幸与不幸。”
我相信他会作出一个好的决判,不出意料的,回去就听到皇兄在拟内文,告示内宫前朝那婴尸便是父皇月才人的孩子,因着死胎,其又犯了错便草草了事,伏林同我说皇兄已命人找了副近日内庭死去的宫女尸身挪进了妃陵里,其身形与画卷中珏娘娘并无二般。
珏娘娘究竟去了哪里,我倒是希望她真的逃走了,她是活着亦或去了天上,都是远远的离开了这里,萧逸云应是不知这一点,否则他掘地三尺也不会甘心母亲的尸身不翼而飞。
说来我真的整日整日没见过他了,他此刻会想些什么,我眼珠子一转,不好!
…
“可曾见过萧衣?”我逮住秦淮就问,他近日太忙,听到名字倒是淡漠了起来。
我摇摇头跑到承道上
“萧衣在哪?就是那个我宫外的青衣廷卫。”
“萧衣?”值守的人摆手,“回殿下,已经几日没见他了,不知跑…”
这不对,那他还能去哪呢?
…
天色暗下来,远远的篝火地上生着一堆柴火,正对着的是钦天大门,上头挂着内庭二字,从西宫过来到这费了许多力。
我躲在柱子后头四处望着,在斜角的木草桶后边掠过一黑影,我眯着眼跑了过去。
“喂!”
我方看见那远远微光下透亮的剑鞘和软膝就兴高采烈的扑过去。
“唔—”撞在他肩侧,一手死死得捂着我,一边凛冽的剑眉星目扫了一片前头的大门。
“放开…”
他松手,嫌弃的瞥了我一眼,弯下腰慢慢移过去。
“呼~哎,到点了,吃饭去走!”那守门的对着另一头喊道。
“不行,换守的还没来呢。”
“那几个王八羔子你还不知道,扯着时辰小酒呢不肯过来,待我们走了他们也就来了。”
“被秦官儿发现了怎么办?”
“没事儿,没那么倒霉撞上,这两天也没大事,我方听他和伏大人去圣上那了,再说他终究是青衣卫的,也挨不着咱们内庭。”
另一个接着道:“算了算了,再等等吧,前些日子还闹闯犯呢。”
“哎,也罢。”
…
我戳戳身旁这家伙的背,他一侧头发丝甩过我的下颚,拂过一阵淡淡的玉兰香,皱着眉瞧我,眼里的微光灼得我有些热,我一怔,就这么看着他,知他又去过那地方了。
“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为何不从后门进去?”
他生母的玉佩还在里头,他是不会让那东西就这么躺在他们的眼下。
他未语,待半刻后那两人走了一人,他乘其不意绕到其身侧一拳打晕,拖到了草堆里,我吓得后退两步倒在地上,缓过来后看了看附近,还是跟上去。
那身子的脚被什么勾住,萧逸云两手挪不开,只看向了我,冷风疏疏,我手心有些颤。
“要是不行,就退开一些。”
我抿嘴,扑上去将那杂堆扯开,把他的靴子抬了起来,费了些力气才安顿好,他欲换上那人的衣服,我忙别过脸。
待他走回来,见我脸红。
有些疑怪,“你又喝酒了?”
“没…”我捧住脸,为什么每回到了脱衣服的时候就脸红呢。
可惜那守卫身上没有内庭监的钥匙,没有钥匙就会有重重阻碍,萧逸云思索了一下,看向了我。
…
我在冷风中站了一会,见前头走来两个男子,那两人迟疑了一会儿,看清我穿的衣着后忙跪了下来。
“公主殿下千岁!”
“起来罢。”
“小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伏林大人有约,闻他今夜在内庭办公务,先来这等他了。”
“这…宫规严谨,没有令牌不能进,即是公主殿下也”
“那就再等会罢,反正我也等了许久,不会令你们为难的。”我甩手。
那二人见我如此说反倒不安起来,怎可让我在冷风中这么站着。
“哈,即是公主殿下,又是和伏大人有约,那就请去里头等罢。”
我点头,那两人走上前来换守,看了看站在那的萧逸云,似有些眼生。
“你怎还没去吃饭,另一个呢。”
“这不是看见殿下来了,就再等一会。”他笑了笑。
“咳咳…”我转身,“你们谁来给我开门。”
“末将!”那人走上前,掏出钥匙三两下就打开了。
“喂,那个谁,你先别去吃了,既他们俩在这了,你随我进去罢。”
“是!末将领公主前去。”萧逸云跟在我后头。
耳边听到那两人在对耳讲些什么,心跳的砰砰快。
“哎,那就是公主殿下,你行啊你反应真快,我都没见过。”
“害,上回礼王生辰宴上乱成一锅粥,模糊糊瞅见了。”
“倒是和宣德皇后出入一般…”
…
听到宣德皇后二字,我心中咯噔一下,和萧逸云之间也有些难以启齿,低下头去。
他似无意却一直在瞄着出口,以便晚些逃脱,我才知道他为何干脆从大门进来,最危险也是最大胆,上回他就是从后门潜进来被围了个正好,以他的本事不会落在了下风,然整个内庭是他打不完的。
东边是内庭犯人关押和拷问的地方,西边是随从府和盖事章,伏林会把那东西放在哪。
他已探了好几日,有了把握才会直冲进去,詔狱离这不远,隔了一座亭桥我都能嗅到那腐烂的潮湿气儿,内官里常年犯错的竟有这么多人,令人心惊的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可怕。
“谁!”经过的青衣卫大喊一声。
我侧过身,“本公主。”
他忙跪下,“见过…”
“我和伏大人有约,他的林院在哪。”
因我从未出现在他们面前,今儿来了也未得什么怀疑,他脱口就道出。
是我的衣裙在这太显眼了,不过皇兄亲手培育的青衣卫实在严格,刚才一手都已按在剑鞘上,风吹草动都可以听见,我不得不替他站在亮处掩护。
“在这等我。”他欲进去,我往后颠了两步便顺得扑过来抵住我的后背。
我微愣,盯着他,黑夜中看不大清那脸。
“动作快些。”
他点点头,不知为何只相熟两个月,我便笃定他的为人,只因我在这宫里的地位不受威胁,他也会时刻看着我的安危,要说朋友,也没那个份量,不过都是顺便罢了。
我在冷风中盈盈,劲草狂卷,生怕出了岔不好向皇兄交代。
“好了。”
他走出来,瞧我憋的通红的样子有些好笑。
“笑什么,怎么这么慢!”
“这是你家,你也怕么。”
“废话,我也没来过这里,你上回不还被打伤了么。”我瞥向他兜里的鼓囊,他定然看到那带血的肚兜了,他心中一定疼痛了三分,那是他的生母。
“快!进去搜!”
远处绕过一群衣裳,踩着重重的靴子。
完了,定然是发现那端倪和打晕的家伙。
“快走!一会出事你只管跑。”我和他用轻功趁无人之地跳出了墙院,然还有许多弯弯绕绕,若是走在上面过于显眼,只得碰运气。
“我得帮你,你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
“就你那点花拳绣腿,能让你上去?”
…
“若是抓到那个假公主务必留活的!”
他抓着我的手腕一路东闯,那刀剑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咻—
“啊!”
我猛得被他往前一摔,磕在了角落里,忙爬起来看见萧逸云挡下了那些飞来的毒箭。
“走!”他让我继续往小道里跑,我犹豫着。
“后门的钥匙在横匾上。”他冲了上去,我远远的瞧见一群人围着他打斗起来。
我一路小跑,心中慌燃不止,脚下就似生了刺般的疼痛,看见了微开的角落小门,忙跑了过去。
“谁!”
一排人影在外头晃悠,听见我的动静冲了进来。
我用轻功躲开两招,背后的伤也裂了开,被一把剑抵在喉间,随后而来的是短短的阵痛,我躺在地上,跟前站着一双短靴,抬头只见萧逸云扼住他的要害,不过三招就干掉了两人。
他迅速拎起我飞了出去,速度也是无比之快,身后的那些人暂跟不上,我看到他的手下不停得流血。
我的眼前一阵阵黑晕,带着微光缓缓睁开眼时,已不知在哪里,四处都是乌黑的杂草,远远的向天上望去只看到角楼的高高屋檐,上头还有两个人影在动。
黑夜下,我看到月亮那么大,大的就要落地,和那夜我在北境看到的一样,我以为身前立着的那个孤傲背影是吉那归,待他转过身来,原来那张脸,那身姿对我已是无比熟悉。
我喘了口气,站起来哈哈的笑着。
“你拿到那东西了?”
萧逸云点头。
内庭的人马已是乱成一团,我知道此刻已全力出动了青衣卫,不久就能赶过来。
“你快走!他们马上要过来的”我推着他。
他握住我的手腕,就这么看着对方,半晌,才松开,扯下后肩的黑披,我的身上滑来一阵独特的气息,他那双鹰魅的月眼里流着一些可念不可说之色。
“我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宫外。
不知为何我心浑然得跳动起来,一把又拽住他的手臂。
“你你,你是要出宫?”
“是。”
我咯噔一下
“你要去哪?”
“离开这,我待够了,想要知道的也有了,该拿走的也有了,出去给她立个墓…”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
“是…还在桾城吧。”
“不在。”
“那他们三个呢!?”
“不走。”
冷风打在我脸上,吹得肩上的披衣狂卷,那一刻耳边都是杂糅的,他似没说话,我似又听到了声音,什么也没听清。
“你不讨厌我么!”
“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
“你为什么不厌我!”我大喊。
“为何要厌恶你?”
“是我母后…”我有些红润了眼,他的亲娘,是在这宫里了却一生的,又是父皇后半辈子心生怀疑又一路追杀他们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