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身怀龙胎的月才人,父皇还一定要将其赐死呢,我得知她那时已怀胎六个月,胎象已稳,既是太医赶不过来,也不会跪几步就小产。
走到荔园的那处翻土,我瞧着已经抹平了,东西都在内庭那边无法求证,可我心里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什么。
“殿下,您找我。”那日的来姑姑便是她,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又在宫中多年。
“你们这些宫中的老人,我都是眼熟的,想来有些事,也应该有所闻。”
我带她到了那日埋尸的地方,她只瞧了几眼挖土的大小便知道那婴孩已满半岁。
“那日荔园挖出来的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回殿下,一块玉佩,棉布,带血的肚兜已干褪多年,瞧纹样是宫中嫔妃的无疑。”
我心下一紧,“你还知道那玉佩是什么模样?”
“奴婢也不敢摸,人愈发围起来亦是看不清,只知是两指的大小。”
我从她口中打探着,“这些年宫里,可真有嫔妃私通之事?若有,可是私怀…”
“奴婢心中是绝无此想的,一来那时先皇后御下极严,老太后又下了令,这内宫里连个侍卫的影子也看不见,更别谈私通了,每位娘娘的月事都要报上先皇后和内府,那婴孩的大小已是怀胎整月。”
我点点头,却不以为然。
“对了,那夜柳涣楼的事和荔园是赶巧在一块了,你在这附近走动可有发觉什么?”
她回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对,苏姑娘宫里说传出歌声,老奴未听到,只是他们挖到深夜方静时,老奴连着两夜听见了一阵笛声。”
“笛声?!”
…
我回到云烟阁,直冲自己的床帐,翻开被絮,果然,那东西不在了。
看向后窗口那晃动的声响,只剩下一阵残风。
“殿下回来了,晚些想吃什么阿婴让小厨房去做…”她走到我身边,“您瞧什么呢。”
“可有人进来过?”我问她
“哪有人进来,您不在,咱们又一天忙着做剪纸这些东西,一天都没进内殿给您打扫了。”
我失望的,那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总是来去匆匆,进宫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我心不在得听她讲话,脑中全是那些东西,是大雨,连日的大雨将荔园和柳涣楼的土给冲塌了,腐土若有尸气,就会自己泵开。
可好端端出现的那个矮墙口,又是怎么回事,显然是被人挖过。
“小烟儿殿下想什么呢?”阿娜达瞧我出神。
“没什么,对了,你们说做什么剪纸啊。”
阿婴沉了口气,“黄纸,还有一些小像,先皇后的生辰到了,我想给她剪些喜欢的东西烧去。”
我朝她看去,眼中模糊得湿润起来,是了,过几日就是母后的生辰,再过几个月又是她祭日,我不由得伤心起来。
“她一定在那边过的很好,听闻小殿下如今还是顽皮,定乐得又要啰嗦起来。”
我摇头,眼下尽是阴郁。
…
母后啊,你为什么不救月才人,若是你救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定然能活下来吧,难道真的是无从庇护么。
愈发难听的声音在我身边回荡,“那个内官不是父皇派去的,是母后要月才人腹中的孩子丧命。”
夜里听到内宫有些动静,又不敢爬起来看,这几夜都是心恍恍的。
我知道淑娘娘一定明白些什么,我还是去了她宫里,决心问清楚话。
她见我如此笃定的,叹了口长气,说了些我已明了的事,便止口了。
“真的没有别的了么?”
她手里捏着佛珠,“月才人的确不是动了胎气才小产的,但究竟是什么,我也猜不到,不过她许是怕元嫔的事到了自己头上,自个关了紧闭,又是整日提心吊胆的防着,一日三顿都要拿银针探过。”
“她那日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淑娘娘想了想,“倒是有一点,她的贴身侍女被拉去洗衣局之前曾来我宫里当差过,同我讲了月才人死前已腹痛不止,她是吃了一点茶糕后才不适的,那些人不让太医去看,她便跑了出去求路。”
她去了母后的宫里,果然不是回宫路上滑倒所致,而是吃了一碗茶水。
“那东西是谁送进去的。”
淑娘娘看了我一眼有些磕搀的顿了顿,心中犹豫。
“是…先皇后送去的。”
“我母后。”我心中恍恍得,泼了一盆凉水上来。
话言于此,已经很明确了,淑娘娘顾着我母后,没有再说下去。
“那糕点,可确有不对?”
她摇摇头,“不得而知,许是碰巧罢了,都说了银针下去也未探出来那碟芙蓉酥。”
“芙蓉酥?”
“是,搅了玉兰和芙蓉花瓣做的,你母后生前最爱吃,给各宫妃子们都送过,许是咱们多心了。”
…
从淑娘娘处出来我便已然站不住脚了,巧的是我刚踏出去就碰上了院士伏林。
“微臣见过公主。”
他着一身素袍,下颚带须,眼清澈而凛冽,这般清廉的双眼我在那些朝命官里已许久没看到了。
“你怎么也来了。”
“微臣为着一些案事,挨个查证,来淑太妃这求问些话。”
大概也是陈年旧事,同我方才如出一辙,他概是摸准了月才人小产一事了,会知道与母后有关么。
我想淑娘娘定然也不会说的。
“微臣近来时常看到殿下在宫中晃悠,不知殿下的伤…”
“好多了,所以到处走走,你进去罢。”
他行了个礼,待低着头送我走后方进去。
话里他也早问过了那个老宫女,定然也知道我这几日反常的举措,到处查证一些月才人的事。
这个伏林应是该头大了吧,皇兄命他务必有头有尾的琢磨清楚,方能确定是有辱皇家颜面还是可以昭告阖宫上下的决策。
…
母后啊,你究竟在想什么,这一切都是真的么,你真的害死了月才人,让我该如何办。难道,要让贤惠明德的宣德皇后,我和皇兄心中的太阳在一夜之间崩陷么,我做不到,也不敢相信。
要说月才人的死和珏婕妤有什么相似之处,便是她们宫中都有玉兰花,月才人吃了两口玉兰酥,淑娘娘所言的珏婕妤是病于伤寒,一日在修剪花枝时无力的闭上了眼,死的安宁。
母后和珏婕妤的相似之处可就太多了,相似的性情,一样的渴求自由,那个十七岁被献进宫来的女子,她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自由。她宁愿坐在宫里赏花作画,也不愿意同那些妃子一起,她想做的,一直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我到宫里,望着那空荡荡的床沿失了魂,夜里躺在床上摸着那片玉兰花瓣,上面已没了一丝清香,却还能将我引入那梦中。
我站在母后身后,听见珏婕妤同母后说话,她芊芊的细指间摩挲着茶水。
“皇后娘娘,就不想打破这面镜子么。”
母后笑笑未语,半晌,手里扑着那面扇子,上面的诗脚是父皇提的,珏婕妤似也看见了,凝神许久。
“我夜夜如此已惯了,于你而言,外头才有一切,于我而言,待在宫里才有自由。”
母后也曾向往的却被凤鸾囚禁着的那颗自由,变成了珏婕妤的可念不可说,她的痛苦,我察觉到了,母后也清楚明了。
我看到珏婕妤眼里带着泪,她盯着那面扇子,第一次有了伤感之处,缓缓的走了出去,身影摇曳。
从那以后,尽是淡然的珏婕妤,眼下只有冷漠。
…
我被这些琐事烦闷了好几日,也参不透个所以然,碰上皇兄派人传话,过三日殊哥哥就要回承州,明晚皇兄要为他办个小家宴,算是送送他。
我想着去问问幼音姐姐该要送礼么,顺道去她那逛逛。
不想坐在柳涣楼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也不见她的人影,恍恍的从外头传来脚步声。
“幼音姐姐!”我扑上去。
“哎呦,你怎么来了,正巧我不在,让你等急了吧。”我看她的淡粉披肩上沾了些墨渍,未叫她发现。
“你去哪里了,叫我好等。”
她的身上带着松竹的气息,倒是跟缜哥哥府上的一般。
“啊,我去见了我父亲,他近日有些痛风,这几日都没上朝。”
“那可是去不了殊哥哥的送宴了吧。”
她一愣,竟像不知道此事似的点着头。
“对的,那时应当只有皇家的几位在。”
“你也要去的,他可就盼着你去呢。”我打趣她。
“你呀,一天天的。”她脱下外衫,拉着我坐上去,一张纸条从她身上掉出来。
“这是什么?”
我瞧见一长串人的名字,上面有三省六部的官位。
她先是不解的接过,耳后忙捂嘴
“该是我父亲书桌上的,我不小心给掠带出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我当做还给她,心下是多看了几眼。
“那便让人送回去罢,想是密紧的东西,可不能让人看见。”
她尬然的笑了笑,展开来同我一起瞧。
“想来也没什么,就当看字帖的看看罢,这些名字…”她思索起来
“该是新上任的朝官。”
“新上任?”
“是啊,圣上近日换了许多人下去,其中有我父的门生,他们都整日的去求见我父亲,为了避嫌都拒之门外了,还有中书省那边的。”
中书省那边是中丞的,我约莫瞧了瞧,果然昭武校尉被撤下去了,如今也不知在哪了,这些名字有眼生的,也有常年宴上见到的,太尉定是提前拿到手了。
自那夜以后朝廷定是大换,皇兄正好借此机会把自己培养的放上去,他还是偏着邱元多一些,也打压了不轨之心,表明紫蝉宝衣仍在他的宫里,任何人都别想捏造不实。
我捡了几个有意思的,怀远大将军麾下的中郎将们,是皇兄太子时一同跟随的,他们可以监视朝中风向,刑部侍郎也换成了叶修,尚书高适等。
“我对这些也不懂,每每殊哥哥同我说起,都应不上。”
我诧异的,“他还同你说这些?”
她点头,“什么近来和哪位中郎将出去打猎了,从前也是和圣上一起喝过酒的,还说他们落难时如何如何,自己又是怎么上书给圣上提拔上去的。”
我听完,心下笑着,看来殊哥哥是想借幼音姐姐在皇兄面前打掩,可这忠贞之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没想到苏幼音也未全然是皇兄送去的一颗棋子,自己想必也看出来了,加之心中也甚是喜爱,这门婚事,他也是欢愉的。
我从柳涣楼出去,经过一处湖潭想要爬上后山去玩,阿娜达替我拎着鞋子。
“殿下你小心些,待会再摔了把伤口裂开!”
“都快好了,你怎么和阿婴一样啰嗦了,快来!”
我提起裙角,见四处无人,便往山沿边扶着走去,那边的风吹的甚是凉快,看见湍流的小溪高兴起来。
“你快看快看!那就是…啊!”
我正吆喝间,脚下的鹅卵石踩了一滑,身子就往外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