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顽笑的,倒是没见过他跪我呢,只是那一刻我恍惚的明白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做官,这样屈人一等之下的,从来不是他们这样自由人的向往。
所以我没有阻拦的,看着他对我行礼了,因着那是他,进宫来需要明白的一点,就是臣服。
“你们值夜辛苦了。”
“不辛苦,属下是来等他换班的,这便要走了。”
待我走上殿前,他转身对萧逸云道,“萧衣,你这个月还是和这几天一样,当差在这片内宫。”
竟然,这七日他竟是守在我的殿外的人吗,这么说,时刻都会见到他了。
“是。”
我站在云烟阁阁大门外,望着墙头亮着的灯笼,看到有双眼睛紧盯着我的背,裙底飘着,耳上的玉环被袭来的冷风吹落。
“殿下?”阿娜达拉开门,不知去何时出来的。
我拖着那身单薄的长裙小跑着,看着那玉环一层层滚落下去,衣身缠足。
“呀…”
我欲蹲下身,没站稳脚跟,险些往下磕去,一只胳膊递了过来,我自然搭上去。
抬头看着他捡起那串玉环,膝上的软甲透亮。
“谢谢。”我接过。
“你的玉环,似都很漂亮。”他打量着。
“你不会连这也想要吧?”
他顿了顿,这话说的他有什么怪癖似的。
“不想要。”他皱眉,走了下去。
我走回去,阿娜达搀扶我上去时,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他坐到石狮旁掏出了酒喝。
…
夜里仍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坐了起来,靠在窗前瞅天上的月亮那家伙,也在这附近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笛声从屋檐飘出去,我借着月光看清自个的手指,悠长的,感到面前映上一片漆黑。
睁开眼看到他的脸,眼睑邪长不魅,坐在窗边看着我。
“貌如孤松…”
“什么?”
“没什么。”我低下头,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来啦,如今是不是该叫你萧衣?”
他看向院里的高墙,把弄着手里的玉佩,似也被这弯弯绕绕的宫阙压制了。
“看来你现已对我的宫殿地界了如指掌了。”
“整日待在这笼子里,你不闷么?”
他问的我心中说不出话来。
“还行,要不能去哪儿呢?这可是我的家。”
“家?”他冷笑的,“若你将养你的地方看做家,那你这辈子也是无家可归。”
“何出此言?”
他嘴角扬起,但那抹痞笑却含着苦涩。
“我还以为江青朐山脚下的一家医馆,一座山屋就是家,到头来它也不认得你,你把这高高砌起来的红瓦当做家,它也不过是高傲的看你进进出出罢了。”
我浑然的不知所何似被他骂了一顿,骂完又觉得无处不对。
“噢,忘了你是宁鸳公主,怎么会同我们相提并论,到死也会有家的。”
可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容身之处罢了。我喜欢同他说话,这种感觉是何时之有的呢,是何时开始我连皇兄面前也懒得说的,却要在他跟前无为的嚼咽,满不在乎是否感同身受,萧逸云聪明就聪明在设身处地,他圆滑又直白,自由又束缚,在他身上我并非全然看不到朝前的官僚气,却闻不到那一身。
是他藏的太好了吗,还是本性如此,他连讽我也是带着提携和赏姿,让我都懒得去想那其中真假,只觉舒服至极。想来我不过是看宫中的面具人看久了,宋桾烟啊宋桾烟,你也有今天。
“这是什么?”
我望着他的侧脸出了神,不知是被他察觉了刻意茬开,还是因我瓷瓶里的花被风吹了瓣落在他腿上。
有一片玉兰,漆黑的滴着水缠在了他的肩上,皱着眉不失轻柔的伸出修长白净的三指微微弹去,露出了袖口玉骨肌上的伤口。
是那日对付刺客留下的么,据秦淮说那几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豢养的死侍,就算是萧逸云,也会有点乏术吧。
“昨日宫里宫外闻我好转,都送来了药里,淑太妃给我折了她宫里的几枝玉兰来。”我摸着那光滑的花瓣,里头的花芯还透着清香。
“花就是开在树上都给人看了,摘下来有什么好的,你们宫里的女子真是无趣。”
我笑着摇头,“她们呐,也是爱花的人,从前有个规矩,每宫的主殿都要给连着十日未侍寝的嫔妃送花聊表心意,能在自个屋里头插上花好好看的,不是无宠的就是盛宠的,谁不是一开始只想赏花,只是每个人都变得想要得到了,越得不到越想抓在跟前。”
他盯着花儿,出了神,我久久也不见他反应。
“说起来,这花瓣老是掉,我得想想办法,怪可惜的。”我嘟囔着。
“你床头帐帘上不是有个香囊么,装进去不行了。”
我一愣,看向里头的床,还是遮掩住的,倒是个好主意,只是…
“你怎么知道我床头挂了个香囊?”
还是只挂了六天的,他当即顿了,头一回四顾盼起来,没有接上话,支支吾吾的。
“我记得,是有。”
我也未尽然去想,便点了点头。
“我上回经过一座小院,位置倒是风水挺好,还有湍溪,里头也有这样的花,还有许多别的。”他似是漫不经心的。
“有湍溪…”我思索起来,“这玉兰树,淑娘娘是从宫外运进来的,她喜欢吃玉兰和芙蓉花瓣做的酥糕,除此之外还有玉兰树的…你说的是柳涣楼吧,那里确种着许多花树。”
“噢?是么。”
“怎么了?”我反问。
“没,我去当值了。”
“哎,”我喊住他,“你的伤…重么?秦淮说那些是死侍,你怎么看。”
“你看我现在有事吗。”
他低眸回忆起来,我仔细瞧着,那努力去想的模样是不会骗人的,看来此事当真与他无关。
“看来头,想造大势而非害你皇兄,”又犹豫着,“我曾在渠王府里见过同样的招数和麻衣锦锻。”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见过。”
“我什么没混过,那时中了套,踩了个陷被人带进去了,我看到他们在小后山养的死侍了,还不止那些。”
我怔怔的往后小退一步,待他走后三两下的走到床边,吃痛的抚着后背的伤口。
真的,和殊哥哥有关?
…
“殿下,你今个怎么醒这么早。”
阿娜达拉开帘帐,见我已坐了起来,便给我换药。我昨夜想了许久,心绪缭乱,该不该将这事告诉皇兄呢。
“你知道殊哥哥回宫住哪了么?”
“渠王?我听闻,住的离郦太妃很近。”
离郦娘娘近,那里断了小桥,跨一内廊便只有一处,皇兄竟真的让殊哥哥住那吗
“殿下,皇上派人传话说待会下了朝来陪您用早膳。”
“我先出去一趟。”
忍着伤,我不管怎么说也要出去,阿婴只好让阿娜达紧跟着我。
说起来,我这身子骨确实不错,莫不是此番通了穴,以至那一刀也没夺了我的命,看来多动动是有用想,是时候让河庆那老家伙回来,再好好给我梳理梳理。
刚出内宫大道就碰上了下朝回去的马思源,我远远的,唤了他过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他瞧着我,腰身还是得轻扶着。
“我要去见见殊哥哥,先亲自来给皇兄回个话。”
“殿下这又是何必,还是得先养好身子呀。”
“无妨,多动才能好得快,那日见马侍中也吓坏了,听闻我的膏体是你派人出去四处寻落得,真是要谢谢你。”
“公主这是折煞微臣,如今陛下还年轻,内宫无一妃一嫔,公主的安危不就是桾朝内宫的象征吗。”
我笑了笑,却细细打探他起来。
“哎,说起来那日护驾的侍卫也受了重伤,可他却对我说无妨,这些招数他都见过。”
“哦?这是为何。”
“他说自己曾去殊哥哥的府邸里当过差,想来眼熟的很,这才占了上风。”
他当下在想着什么,我一眼也没放过的打量,见我盯着,他咳了两声,瞧不出什么。
我将阿娜达遣去一边。
“侍中想说什么便说吧。”
“殿下,容臣问一句,那侍卫叫什么名字?”
我一顿,忘了他会询问,也不知该不该搪塞。
“我也没过问名字,只是随口说了几句。”
“这样…”
他的眼睛鹰视狼顾,低着头便找个理由退去了。
我转过身,心底有些忐忑
…
走到柳浣楼门口,看见上面飘忽的叶子落在门口,一股竹子的气息,上一个住过这的人,是谁来着。
“呵呵呵,是么?”
我方靠近就听到幼音姐姐婉婉嬉笑的声音,虽没有那日和我与缜哥哥一起笑的放肆大方,多带了几分克制。
我走到门外往里头望,看见一身红袍男子,着金丝锦三段绕身,不是殊哥哥是谁呢。
“你也觉得有趣吧?还有很多呢,我在那里遇到的朋友可比宫里的一点也不做作。”
“殿下就那么把酒灌进牛肚里了?”
他得意的,“当然,要不倒霉的就是我了。”
幼音姐姐捂嘴,尽是远远的,我却能看到她坐在那里,眼中算笑意盈然,眸下却低了三分,想来我对她的了解,是不会对这些话有笑意的,甚至会觉得粗俗。
“殿下坐下歇会吧,我让白浣去备膳了。”
“好…我与你一起吃!”他开心的。
我不知该不该走进去,瞧她们这样说话,我再进去问殊哥哥一些不合时宜的…
叹了口气,转身走罢。
脑中回荡着昨晚萧逸云说的那句话,“你的这些哥哥们,都是知面不知心,不知比外人疯癫多少。”
是啊,出生皇家,又怎会单纯呢,他早已看出是他们疯疯癫癫,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殿下,你不进去吗?”
阿娜达跟上我,她现在俨然是一个桾朝人模样,不知为何看久了,总想那不是阿娜达的脸了,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很多人,母后,淑娘娘…
“阿娜达,你答应我,做我身边唯一的真。”
“真?”她摇头似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才知道她不会明白。
“真…真就是,就是你自己,像一面镜子,还能看见我。”
“殿下想要镜子?阿娜达出宫给你买吧。”她笑着。
我摇摇头往前走去,回过来看看这条大道,深深的没有尽头,好像在某处有枷锁,关着什么野兽,我心中总是变得害怕起来,难道是因为从鬼门关出来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