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殿下来了。”四祥走出来,身后的小内官捧着凉茶。
“谁走了?”
“孝王殿下。”
…
我穿过内殿,径直走到皇兄的书桌边,上面有未批阅的奏折。
我一腿坐了上去,阿娜达恍然,外头进来的小内官也愣住了,他看了看前头的四祥。
“嘿嘿,公主可是没用过早膳?奴才给您备了点,殿下这边—”
“不去。”我道,拿起笔打开手边的字帖,上面有誉哥哥的字。
“哎呦,小殿下!”
“恩?”我皱眉,用眼神示意他识趣点。
我不知为何心中有一团闷火无处撒,总想倚仗什么来泄气,每每这个时候皇兄就遭殃。
“碰她做什么。”
那声音低沉的方从里头的内帘走出来,整理了衣衫,看见四祥手搭在我的指边,想伸又不敢伸。
“哎呦陛下,这这这,老奴—”
那云蓝的内衫飘渺的,卷着香炉里出来的气走向我身边。
“退下吧。”
“是。”
我感到颈后一阵冰凉,却又是酥酥麻麻的抚摸,忍不住的放下了笔。
“好了好了。”
忍俊不禁的站起来。
“坐吧。”他欲把我按下去,见我走开了,便自个坐下,翻看奏折。
他就是这般无言又温柔的顺着我,每每先不问我为何不快。
“早膳没用?”
“恩。”我研磨。
“不听话。”他的眼时常瞥着我的身子,身搭上来瞅我疼不疼。
“走起来还有点,没事了,这字帖是誉哥哥拿来的?”
“恩,在他来之前,还有一个人来了。”
“谁?”
“马思源。”
我定然,心中有点迟疑。
“他是…”
“他说这次的刺客出自你殊哥哥府上,还说是,铁骑大将军王安秘密潜底了半年,摸出了渠王私养死侍的地方。”
我讶异的迟迟合不上嘴。
“他是,这么说的?”
“是你同他讲的?”他看向我。
“是,在外头碰见马思源了,我本想试探他一番,还真的如实来禀告你了,那看来…”
“说不准,”他放下笔,“一来是我让他去接应渠王,他们又连着两晚会了宴,自然力所能及的撇清自己,二来若早已密谋许久,就差今日这一个机会推山芋。”
“这怎么说?”
皇兄拿起那本字帖放在我手上,“你猜我为什么让你誉哥哥在黑市上放出字帖。”
我翻看着,上面都是皇兄的玉玺加封
“近来那里是不少达官显贵聚集地,听说你的紫蝉宝衣也放出去了,朝中那些蠢儒怕是憋不住了。”
“蠢儒?”他轻笑,“马思源是蠢儒吗,太尉是蠢儒吗?他们不仅不是,更是比我还容不下那些杂人,借别人的手去收集,自我上位那日起,多少人认定那紫蝉宝衣里有先帝的遗诏,我倒想看看谁坐不住了。”
“这次的事和那衣服有关?”我说罢脑子便通透起来。
“他们要的是那宝衣?”
多久了,自父皇退位那日起多久了,外头传言本该传位给渠王的却被哥哥封宫逼了位,太上皇禅位退居南祥宫,一言一行受人胁迫,这样好笑的话到如今还有人信。
只有谁知道宝衣是出自皇兄放出去的,也知道它如今的下落,就是躺在桾华大殿的座椅下垫,无才的腐生才会信这些,可更聪明的,知道如何利用这一点去挑拨君臣关系
“究竟是殊哥哥,还是马思源。”
“马思源没那个胆子,你殊哥哥…”皇兄顿了顿,转开了话
“太尉…”我看着他的眼色,“还是识时务的。”
皇兄当然也知道马思源可没本事派人出来,替他挡着的是太尉,能与他们一党作敌的,只有中丞,表面上太尉是门生遍野朝廷,可邱元真的只是一个人吗,他知道对方在搜找紫蝉宝衣来铲除异己,于是先挑了一把火。
“这是青衣廷和亲信官从昭武校尉府里找到的。”他摆出那根绣带。
正是那几个刺客同袍的,一声令下,谁人不听,恐怕殊哥哥自己也想不到素来与他交好的昭武校尉挖了他的墙角。
是真的,从父皇在时到现在,殊哥哥都还养着死侍,我心下蒙了灰的落寞起来。
想起萧逸云的那句讽刺。
“你为何同意殊哥哥住进南祥宫?那明明是父皇身前住的宫殿,他竟提出要住那里…”
“说是为父皇悼念,实则夜里从不睡那,还是住宫外自己的府上。”他摩挲着我的小指,“那个叫萧衣的侍卫不能留了。”
“皇兄!”我手一颤,滑掉了墨盘,他看着我突然失措。
“怎么了?”
“没,我的伤又疼了。”
他忙起身抚上我的背,“快坐下。”
“我回去躺着吧。”
“也好,我晚上得了空就同你一起用膳。”
“哎,皇兄的这些人臣,我可一个也看不透。”
他摸过我的鬓发,笑意盈然,“要你看透做什么,朝堂不比你的小日子舒服,只要你舒舒服服就好了。”
我点点头便要回宫去,临到门口又转过头来。
“哥哥,那个侍卫不能动,他的身手不一般。”
“哦?”他眯着眼往后靠去
“可以说不输秦淮,是个可以放进青衣廷里的苗子。”
“我知道了,那就留着。”
…
从里头出来我就觉得头晕疼不已,天色也像暗了一遭般。论是什么也掩盖不住进进出出的那些气味,皇兄是什么时候开始将除去一个人挂在嘴边说的。
我忘了,他已经是君主了,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宋桾桦,如今的世人只认得常宣圣君,对于他当太子以前的事儿,对我而言不过几年,却已沦为天下口舌的传话。
“公主,小的给你备了坐撵…”
“你个不识好歹的软骨头!”我一掌半怒的拍在了他耳后。
“连我的路都敢窥了去卖乖,动土到云烟阁头上了。”
“哎呦!”他唯唯诺诺的跪下来,“殿下,我我我”
“再有下次看我收拾你。”我皱着眉直往前去。
听得后头的四祥随从还在磕头,“奴才也是要办事,我这是窥的马侍中才把您给搭…”
…
经过荔园,我听得园内立着几排人,他们围着一棵树边挖开的土要做什么吵吵闹闹的,不久就走来两个侍卫。
我不经意的瞥了几眼,回了云烟阁。
晚间皇兄来传话,还是赶不过来了,却不知是唤了幼音姐姐,还是她自个来看望我,陪着我一起用了食。
“我亲自做了一碗汤羹,你吃完饮一些,恢复的快。”她的小甲盖上了一层长勾,镶了几颗小珠子。
摸着汤碗时令我想起了些什么,恍惚记忆中哪个娘娘也这样做过,是谁呢。
“你在想什么?”
“我?没。”
“听说了吗,昭武校尉被贬谪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她思索了一下,“就方才吧,我听渠王身边的小厮说的,渠王与他素来交好,有内人道,这次的几个刺客就是出自昭武校尉的私府,偷了他昭武校尉的小道消息,几个人合商一番,进宫偷紫蝉宝衣,他们都招了。”
这是我走后皇兄传令下去的,他没有召任何人提前商议,只因这是他身下的臣子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想到这次过了火,他当然要以此严惩提醒那两边,虽如此,他却还是偏着中丞多一些,只是暗中敲打了他一番,毕竟还是太尉那边先攀的枝,盯上了紫蝉宝衣。
这邱元可真是城府极深,他借昭武校尉来班门弄斧,可是玩得过那位开国元老么,既是败了,还有殊哥哥来挡枪,此事无疑让皇兄知道了殊哥哥豢养的死侍一事。当初让幼音姐姐与殊哥哥联姻,皇兄也是想制衡苏尉迟,让他知道他的女婿和他在一条船上,只能相互盯着来效忠皇兄,如今,却是养虎为患了。
“幼音姐姐,你近日可是和我殊哥哥来往的近?”
她犹豫得点头,“是,渠王时常来柳涣楼坐坐。”
“他那是怕自己不久又要回承州,想和你叙着日子来。”
“你呀又打趣我,不过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盛了半碗汤羹,勺子黏糊糊的旋在面上。“他哪会一直待在这啊,你们的婚期也得有个半年才能办,倒是近来皇兄和太尉走的近,什么好的都要给你爹,他不想失了这么个好臣子。”
她眼睛瞥着我那碗汤,不知参透与否,只出神的点了点头对我笑着。
“所以日后你还是少和他走动吧,能见的日子多了去了,何况男人都不喜欢不拒不抗的女子,你可别让他对你失了兴子。”
她摸着耳环,不知为何眼里泛了几分欢愉。
“你说得对,想来这婚约,确实还长着呢一时半会也…”
…
晚间送走了幼音姐姐坐在殿前吹风,我将扇子置于额前,任凉风吹着自个的衣衫。
忽而从花瓣里透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如松香徘徊在山水间。我笑起来,知道他在某处屋檐上坐着瞧我,趁着大风袭来故意将帕子掏出来,在我胸前夹着花香吹向某处,我闭着眼想它落在了一片坚硬的软甲上,亦或是,伸出的手掌里。
我起身回屋,躺在床榻上一睡便是入了梦,恍惚得听到阿婴她们的说话声。
“是谁呀?”
“好像是苏姑娘,在拍门呢!”
…
“烟儿!”
我惊醒,坐了起来,外头亮起红光,我模糊得看见幼音姐姐同婢女搀扶着小跑了进来。
“烟儿…”
“姐姐怎么来了?大晚上的。”
我看到她披散着素发,只着了一件披肩急匆匆得走来,额前都吓出了汗。
她忙拉过我的手,似要哭出来一般。
“我…我的,柳…”
“你别急,先坐下!”
我从未见她这副样子,似出了什么事,浑身颤着冷气,阿婴她们倒了热茶进来点灯。
“烟儿!我快吓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她喘了口气,眼睛还看向外头,有什么凶神恶煞的要追她
“我回到柳涣楼正要入睡,听得有窸窸窣窣的歌声,便走出去看了看,站在庭院里瞧着一角落泛着火星子,走近了瞧那花坛下边的土正在往外漏水,我让她们找遍阖宫上下也不知个所以然。”
她开始搂紧了肩膀,“白涣突然大叫一声,我跑了过去,看到她摔在内宫外道上的小树堆里,这不看还好,一看,可发现不得了的了…”
我看向白涣,小丫头也吓得不轻,脸色煞白煞白。
“看到什么了?”
“回公主,外头天黑了,奴婢提着灯笼也看不清,只觉一脚踩滑了摔到什么软堆里去,见那漏水的墙角就是从那里砌开的,看见一块白得发亮的硬物,叫人挖开以后,竟瞧见…瞧见,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死人骨头!”幼音闭上眼。
我猛吸一口凉气,哈出了口烟,背脊疼痛入骨。
“你说什么,死人骨头?!这…”
“是真的!从土里掉出了小块,那侍卫看了几遍,沉着脸说是手指头上的!”
我震惊的摇头,浑身散着冷气,只这屋子里暖和,我便明白她们为何跑来了。
“我可吓坏了,一路跑过来连头都不敢回。”
阿娜达深觉诧异,“那这会子那边…”
“他们还在挖,我是不敢去看了,住了也有一个半月从未想过会有…”
我拍拍她的手,“别怕,小烟儿在呢。”
我从小听着乳娘口中的妖魔鬼怪入睡,听得多了遇到这样的事也怕起来,每每母后听了,都要她这样说可不好,然我问母后宫中那些怪事可是真的,她竟也答不上来,摸着我的脑袋要我快快入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