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下着大雨。”
我看着皇兄站在树下,他盯着那浮动的残莲藕,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知他说的是母后走那夜还是被关在小偏屋那夜。
他转过来时已扬起了笑,“说来,再回去看这些事,觉得自己长大了,小烟儿却还是那么可人。”他摸着我的下巴,抹去了我嘴角沾的糖渍。
“去看看我院里那几株吧,可香了,阿婴说改日捡些来做糕吃。”
“好。”我们走回去
方绕出这里我便走不动道了。
“不行了我得休息会。”我坐在石头上,捶着脚跟,鞋子还有些重呢。
他摇摇头,蹲下身抚上我的脚。
“表哥?”
他抬起头,“你叫我什么?”
“表哥啊,你做什么呢。”
“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不是说脚酸么?”他脱下我的鞋子。
“不行的,会被人看见。”要是被阿婴知道便要说我了。
“我给你挡着的,不会的。”他说罢一手撑着衣袖放在我腿上,一手隔着足衣轻揉。
“你定是今日兴致太高,这也去那也去,闲不住你。”他的两束头发落在我的腿上,就如同以前一般,来白安寺走累了就给我偷偷揉脚。
我靠在他肩上,“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白安寺时,木芙蓉也是这般的盛开,我还不适应寺里的饭菜,你就跑出去给我买吃的回来。”
“说来,你晚膳可用的好?”
“好着呢,你吃素我也得吃,那道闷豆腐皮倒是同以前一样可口。”
我就这样与他聊着,不知不觉的困意袭来,听到皇兄轻唤了我的名字也不搭理了。
他似叹了口气,又在对我笑,抱起我回到阮院,阿婴她们找不到先是在耳边嗡嗡的说着,后给我安顿被卧。
柔软的就滚了上去。
“皇上慢走—”
我感到有双眼睛在身前看着我,他给我盖好被子,亲手脱了鞋子。
“奴婢来吧。”
忽的,那脚步慢慢离开,那阵从齿间衣物里散出的香气没了。
梦里我感到花瓣落了满地,我先是欢喜的跑着,一眨眼忘了自己在那,这园子好大好大,大的我找不到出入,又是好小好小,小到有个声音怎么留都留不住我,我也落泪了,红瓦墙树上伸出的一根梅枝,还盛开着。
……
第二日我赶了个早起,经过皇兄的殿前,四祥在里头服侍。
“殿下。”
“里头争什么呢这么吵?”
“嗐,中丞和几位大臣争执,北境那边刚平,西南族就开始小有端倪。”
看来这盛世不太平啊,怕是等不到皇兄了。
只好拉着阿娜达换便装跑出去玩。
刚出寺后门,就在小路上撞上了来者。
“嘶—”我忙躲开。
“小烟儿?”
我定睛,此女娇小玲珑,身姿轻盈着淡粉色羽衣,额间一朵小梨花,眉目俏而盼兮。
“你是…幼音姐姐?”
她莞尔一笑,音容生灿的站在那里,我瞧她身形单薄似要被风吹走了。
“有两年未见你了,闻你早前回宫,今日算见着了,生的这般冰清玉肌,如德宣娘娘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难为情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你怎么来了?”
她身后立着一小婢女,太尉府的马车也停在外头。
“皇上邀我进白安寺小住几日,家父大感圣荣,天不亮就出门了,你这是要去哪?”
“随处逛逛,姐姐且进去罢。”
她点点头,与我行礼。
“唉!”我转身。
“听闻幼音姐姐被物色许配给我殊哥哥,不知好事将近?”
她面上褪去几分红润,低眸笑了笑,未语,只是摇摇头进去了。
苏氏幼音,字妙文,她父亲苏太尉前几日被封了常青二字,是跟着父皇过来的两朝元老,知书达礼通乐善诗,若是与殊哥哥等配也是为人称道的好事吧。
我琢磨着皇兄召其来,左右也是如此,估计不久殊哥哥便要回桾城一趟,两人虽有过节,相比也已消散,躲不过一见。
其实父皇在世时,便想把幼音姐姐许给皇兄作太子妃,皇兄以年幼婉拒,又见桾殊哥哥和她青梅竹马,阖宫上下谁不知殊哥哥对其有意呢。
我也清楚皇兄为何把太尉这颗大棋子下的威力赐给殊哥哥,他是想要笼络幼音姐姐为其监视,封地潘王的风吹草动都会落入皇兄眼中,幼音姐姐聪慧,也定能明白其意。
皇兄在治国上的手段令我过眼,我想起在桾华大殿门口听过的一句话。
“桾帝年少,未掌太子之全职,未领太子之全爱,未得先皇之全信,然御臣有道,权术不可小觑。”
想来,桾朝上下无人不知哥哥这个太子位得的极为凶险吧。
…
“来,各位看官饭客这里瞧阿,掌味阁开业三年,今日也当是回报乡亲父老哈,本店厨子胡小爷和莫小六娘子比拼菜系,胜出的可以留下!”
我凑热闹围了上去。
“哎,姑娘看着眼生,第一回来掌味阁吧?”
“这里头是怎么回事?”我问店小二。
“我们家的两个大厨比手艺呢,这不掌柜的前天刚招一个厨娘,另一个不乐意了说他一人就够了,最后比起来了,姑娘您要是没事就进去坐坐,喝杯茶也行。”
我一听有了乐子,待他们说要请客人品尝时,我更是抢在前头的。
掌柜的走出来,“咱这请出了五十位客人,楼上楼下都送菜,一次就三口,满意哪个就在纸上写下来。”
我问,“菜题是什么?”
他们方想起来,菜题是得定一个。
“肉食之糜太普通了,既然都是桾城赫赫有名的大厨,就比素菜罢。”
几人看向我,在场有男有女,光我这一行就坐了十五个。
“姑娘说的是!荤菜可做的香溢,素菜倒是个考人功夫的。”他吩咐后厨去办下。
我耐着性子就等着白吃饭了。
不过一会儿,后厨就传来熏天的烟味,半晌,香气慢慢冲进鼻子里,我敏锐的闻到了自个最爱吃的豆腐。
“第一道菜!茄汁豆皮。”
我夹起筷子,尝了一口,酸涩掩盖了豆皮的嚼劲,厨子是个喜好做甜口的又尝了一口旁边的,发现多了凉拌丝儿,入口即滑,清甜不腻。
“第二道菜!鸡笋三鲜汤。”
我只喝了一口汤,这里面没有鸡肉,起的是素菜,入的是鸡汤可惜加的太杂,笋干过硬,旁边菜色少却色泽好的就给人眼前一亮。
“最后一道!”
第三道菜两人是不同的题,一个是带了辣味的糕米肠,一个是酸菇木耳。
半个时辰里菜就上完了,我写下了钟意的,掌柜去合计了。
“各位,现在说下两位小厨各做的哪道!”
我不听还好,一听全惊,光我最爱的那三道,竟全出自那个叫莫小六的厨娘,真想见见她啊。
“胜出的是,胡大厨!”
看客们都在说姜还是老的辣,最后那道酸菇太腻,依照我对前两道菜的看法,怎么会犯这个错。
话落,就有一个上了点岁数的麻衣男子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恭喜恭喜哈。”
“哎呦您老也来吃了,果然有眼!”
随后跟着出来的一位绾发女子,袖子卷起,拿着帕子擦手,她神情淡然的走出来面对落败,转身回屋去收拾包袱。
不想真是要走人。
她拎着包袱走到门口,仰天一笑,笑得爽朗无比,我不禁欣赏起来。
“且慢!”我跟上她。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里有几丝身为女儿家对另一个女子的羡艳,若非日子所困,谁想出来到处流荡。
我同她一见如故聊了起来,她见我是个大户模样却没有架子,我知道了她去过西域,近日又方从北境回来,学了几道那边的荤菜手艺。
“姑娘也去过?”
我点点头,“恕我一问,那第三道菜你是不是有意为之,好让其获胜?”
她想不到我竟看出来,点了点头。
“不错。”
“这是为何?你输了就不能待在那,刚安下来的饭碗便丢了。”
她摆手,“这不算什么,祖上并非穷苦人家,家父也是从医的,不过早年死了,我也就出来混口饭,不过于我而言,做菜是一种诚意,要让吃的人有所触动而非满意,有没有安顿不重要,急功近利的菜楼我还不想留。”
我被她这番话打动,倒是个性情女子,看她的模样正值芳华
“可是嫁人了?”
她点点头,黯然了几分,不愿提及,相必是同我一样,不过我身份是公主,没了个夫婿又如何。
“姑娘厨艺高超,莫非是想比拼天下好厨?”
她抿嘴,“倒是不失这个念头,可饭钱也是要的,现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看你的手艺了得,就是宫里的御厨也未尝不能一试。”
“姑娘说笑,哪有御厨会跟我比,比不比的都是后话了。”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样贴身之物,上面绣着烟字。
“我倒有个好去处想给姑娘,你可想想,若有此意便拿这个在九日内跑到白安寺,交给贾主持,他自会带你见我。”
“哦?姑娘是…?”
我笑笑,“到时你就知道了,运气好的话,方才说的那些都不在话下,你看我也不像个骗人的吧。”
我转身,潇洒离开。
———
回到寺里,听闻皇兄今日未曾来找过我,只是又叫人送了点好东西来。
我同贾住持说了那事,他言定那姑娘若来定知会我。
…
“怎又不出太阳了?”我看着日落西山,从北境回来日子一日比一日无聊。
“方才太尉千金来过了。”阿婴给我套上袖衫,今个是烟色的宫纱拽地裙。
“幼音姐姐?”
“似是请您去二皇子那赏花呢。”
夜里风大便会冷,我随手指了一根珊瑚簪别在燕珠的后头,一身盈盈。
“你怎不早些同我说,现下也不知在不在了,我去了!”
“殿下你慢些!”
——
一走到那竹苑矮墙外头,就听得里面传来的笑声,柔婉而不张扬,是幼音姐姐。
“笑什么这么开心呢。”
她站在树下,“小烟儿来啦,刚还去找过你。”
“来缜哥哥这有什么好玩的,要赏花得去我那啊。”
“你这可不对,既是你那好玩又何必来我这,定是自个也闷荒了。”
我朝他吐舌头。
“好了,你们两个,”幼音姐姐拉我坐下,她们原正坐在殿前赏诗作画呢。
“这是…在画你?”
她娇羞的点点头。
我看向苦思着的缜哥哥。
“要说这眉目嘛,真是无神,一点也不能把幼音姐姐的容貌描全,也就樱唇还像些,亏你还和幼音姐姐一起长大呢。”
“你可挑上了,不如你来?”他说着就要把笔递给我,我忙躲开。
“好了好了,是我硬要你缜哥哥作画的,我长这么大还没一副自己的画儿。”
“作画有什么趣头,我坐下来。”
“那不如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