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还穿着素衣便跑出宫去,又灰头土脸的回来,阿婴难免责嗔了我一顿,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又说这会子完了被人认出来指不定怎么说呢,又哭丧一会儿跑到母后住过的内殿说了些什么,由我生了一场闷气,她这才软下来,哄着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以前我总说这宫里的老宫女们闲碎唠叨,怎么你如今也变这般模子了,我可不喜欢。”
……
“起—”
外头送宫的内侍一声吼
坐在宫门前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行了,我坐在自己的凤扣毛面马车里往外看,本说着淑娘娘身子骨娇弱不去了,郦娘娘也禀了内务不去,皇室里也便是我,皇兄,缜哥哥三人,减少了许多开支,驻在寺内的是一些亲官内戚,其余的都在外头住了。
誉哥哥在宫里监国,平日的急奏一得就送去寺里给皇兄。
我瞧着前天皇兄的黄锦绣龙马车,里头坐着的许是在批奏折吧。
“小烟儿殿下,你看这风景可真好。”阿娜达一直望着。
我瞧着她眼皮子一圈黑,定是这几日给在北境死去的几个表叔服丧了。
“阿娜达,你想家吗?想回去吗。”
“阿娜达还能回去吗?”她问的我无法回应。
“自然是想的,不过北境如今已是硝烟,我回去便没了好去处,跟着殿下多好啊,就待着吧。”
我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罢,有我在,没人会动你,以后你就靠我,就待在我身边!”
“好!”
…
马车先是颠簸了一阵,我便知道是临近城尾了,风景开始秀丽起来,往上看是一片山,我想着昨日就是在那里落水的。
“殿下。”阿娜达搀着我下马车。
我本不爱穿厚重的衣服,因得今夜要住进去,说会有个小的赏花宴。
前头已经看不到皇兄,只知道他们一群人簇拥着先后走了进去,他的衣袍在前方晃动。
“这里头好多树啊,比宫里开的花还好看。”
“是啊,不知道木芙蓉开了么。”
先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在拜佛时我被阿婴带去一旁,有四祥的小内官跑来。
“小殿下,皇上正等您一起点香呢。”
“我们殿下不去了,你去通禀皇上,她还服着夫丧礼呢。”
阿婴是个懂规矩的,因她这么一提,四祥心里方才有个头绪,我便没有再出来了。
经过假山后院,走到自己的偏殿,不曾想运气这么好,这块的风景极好。
从侧面挨着小山墙,院子里开着许多树,有海棠,木芙蓉,花瓣一片片掉在上。
她们安置着东西,屋里头也极为雅致,那些花瓶瓷器,比宫里的瞧着更青秀。
为了不坏大寺规矩,今个又是第一日,赏花宴作罢了。
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前,站在那木阶上出神,听得外面有缜哥哥在说话,我忙跑了出去。
…
“哎,你怎么出来了。”他瞧了瞧我的衣身,叹了口气。
“小烟儿都还没叹气呢,你怎么就叹上了。”
我拉过他向其小殿走去。
“你这小烟儿,总是急急慌慌的,一点女儿家样子没有。”
“哎,缜哥哥院里可真安静,有许多竹子,还有一把木琴!”
“我闲不住,想着夜里无趣了打发时间,这里大好的光景自然是做这些的。”
我径直跑进他的屋里头,插着字画的竹筒,里殿卧着一小床,桌侧的窗外清幽,鸟儿飞在了上头。
“奇怪了,你今个怎么没起兴去找你皇兄玩?”
我瘪嘴,“才不跟他玩。”
“这是为何?”他绕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
“闹别扭了!”他大笑起来,“你都多大了真是。”
“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不许笑。”我坐下来,手拍了拍桌子
“好好好,我不笑。”
他摇摇头,“怪不得你桦哥哥今日沉着一张脸,旁人同他说话也不爱搭理的。”
我竖起耳朵,“同我有何干,你不许提他了,我是来找你玩的。”
“那小烟儿,想要玩什么呢?”
我扬起坏笑,“就比比谁写的字好看。”
他见我提起墨笔,有些诧异。
“你同我比?可不是自取其辱。”说罢笑了起来。
“可别高兴太早,我写的字怎么了?”
“不是我说你,打小你老师就说小烟儿的字虽有五分风姿,但和我比,岂不是在同你那位桦哥哥比?”
“呸呸,缜哥哥的字怎好同桦哥哥比。”
“你刚还说他不好呢,这会子又护上了,好好,我写给你看就是了。”
他坐下来,我忙殷勤的给他倒茶。
“你这副样子可不太对劲,要写什么。”
我想了一下,“那就,以我的烟字提笔,写一句诗吧,要送给我。”
“这有何难。”他便开始琢磨着。
我心里想着大功告成。
“好了!”他拿起来,递给我看。
我惊艳的瞧着那一行,满意的笑着。
———
“好好好,有劳四祥内官了。”
“中丞慢些走。”
我站在池塘旁喂鱼,听得那边有声音,丢完手里的吃食便回去了。
“桾烟公主。”
有手捧佛珠的黄袍人立在一旁向我行礼。
“贾住持?”
“殿下还记得我。”
“当然,多年过去,你身体可还好,我母后过世时听闻你率一些百姓为她祈福加持。”
“先皇后端庄持重,母仪天下,善事行了如此多,我做这些也是应当的,不知殿下恍然已是个婷婷女儿,我向殿下默哀,为那北境大君。”
我笑了笑,“这若是在平常女子身上也算不得什么,索性我正在皇宫里,衣不缺食不缺,还有个疼我的哥哥。”
我与他漫步了一段,听他说一些百姓对皇兄的评价。
“桾帝年少,却心怀天下,他为了近日的洪灾荒旱,特地来祈福上香,一是想听听百姓的声音,二来要连吃十日的素斋素饭以表诚心,有先皇的仁治之风。”
“有劳住持了,白安寺是个好地方,隔着山清水秀,若桾烟晚年没了去处,来此安顿倒也好。”
“公主过言了,若有不周全之地,老衲可替您安排。”
我满意的提起我的住处,他竟说,“是皇上来之前特意禀人报的,说要给宁鸳公主打理出不偏不扰之地,最好有木兰花那些赏物,想来也只有阮院了。”
竟是皇兄吩咐的。
我回到自己的地方,见阿婴跑上来,想她又要问我去哪了,竟只是轻声请我进去,坐在卧榻上练字帖时,阿婴细语的问我可去了皇兄那,我单摇摇头,她便察言观色的坐在我身侧绣花。
“殿下的字真好看。”阿娜达瞅着。
我笑了笑,毕竟这是个不懂通文的姑娘,也就在她这里寻些吹嘘了。
我移开墨笔,一碟红果蜜饯挪进纸边。
“这是?”
“皇上叫人送来的,”阿婴边说我边瞧我,“还送了许多新衣裳让殿下换,新制是珠钗,吃食。”
“噢。”我点点头,没有动。
“殿下,容奴婢说几句,殿下不是个孩子了,你既嫁了人又失了夫,从今往后就要为自己活,怎可到处跑丢了名声,这宫里宫外,前朝后院哪里没有等着抓话柄的,皇上隐瞒北境战事有他的打算,刀剑无眼没有什么对错,他也是不想让小殿下难受,你怎好都怪于他?这些日子皇上可是变着法的讨好您开心,之前每每来殿下屋里,不是被赶出去就是见不着人,他还纵容你溜出宫,他现已派兵驻守关外,登位的大君不是皮簌里,是他扶植的吉那归的表弟渠尔英。”
“什么,不是皮簌里?”
“我听闻,应是个半带中原血统的北境人。”
我思索着,看着那蜜饯发呆,含进嘴里甜而不腻,清爽可口。
…
夜里行了膳,阿娜达她们在为我铺床,我想出去溜达会儿。
从阮香院走出去,绕过了已闭的梅林,我见一处有红光,不想进去便出去不了,怎么也找不到路。
潭水流往山泉里缓缓流去,此地是如此寂静,我只好站在那里,轻轻挪过眼前的一根玉兰枝,淡黄的色泽上生了几块烟斑,鼻间竟是淡淡的花香,那样的柔郁,就像某个人一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
忽而肩头搭上一双手,轻轻拍过披肩上的花瓣。
我侧过定住,他与我对视着,是了,若花也有名字,该是他了。
“冷不冷。”他将我的披肩收紧。
发梢飘在风中,我想脸蛋也吹得通红。
我摇摇头,像个委屈的做错事的家伙,低下去未说话。
“真不理我了?还在生哥哥的气?”他还是那样温柔。
我又抬头,忙摇头。
他脸上终于绽开了笑,我瞅着他身后无人。
我近日是怎么了,为何老生闷气。
“前朝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并非有意隐瞒,吉那归以先大君的名入葬,我也给他上了一个哲字封号,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是桾国的公主,是我的小烟儿,你永远都可以待在自己家里,我以后定早些跟你说好不好?”
我嘟着的嘴扁了下去,低着头点了两下。
“是因为我是桾国的公主才有这个待遇,还是因为我是你妹妹。”
我一问出去便有些茫然,这也没什么区别。
他郑重的看着我,“你不是因为桾朝的公主才做的小烟儿,你是我的小烟儿所以才配得上所有荣华。”
我走上去,像个孩子的抱住了他。
“小笨蛋,你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嘻嘻。”
…
我和皇兄走在花林下,从北境回来,我们才难得如这般一起悠闲的逛着。
“为什么宫里不栽植白玉兰呢”我问。
“你不喜欢白玉兰,忘了?”
“我何时说过?”
“那一年。”他说着,眼里闪过一些哀色,“后亲去时,就是殿前有一棵玉兰花开着,你非说母后摸过了,是花里的神仙把母后带走了,我送你的玉兰钗子极好看,你也摘下来丢掉了。”
我愣住,似是有这么回事,自己也忘了。
“那时不懂事,说起来,还真是好久了。”
我盯着月色,那夜母后闭眼时也是这般,她是悄无声息的去的
阿婴给她点了茶,用过了膳,躺在殿前,她说想去云烟阁看我,不在知是不是想看看云烟阁。
走到宫门前,又觉头晕回到床帐里,阿婴觉得不对劲,派人去请父皇,我看着母后不喊不叫只是有一滴泪滑过,她定是知道了什么,咳嗽起来盯着床帐上父皇送她的香袋。
慢慢睡去。
“母后!”我哭着,父皇跑进来,她把我抱起放到外面,殿门紧紧闭着。
那时皇兄在驯马场练马,父皇平日说他骑术没有寅哥哥和誉哥哥好,他苦练马上骑技,射箭。
是内宫里慌慌张张的宫人们惊动了他的关心。
“哪宫的娘娘病了要十个太医去。”
“回大皇子,正是启祥宫的皇后,听说已经薨了。”
…
他一路跑向这里,脸上有不可掩盖的慌乱和悲鸣。
我跪在殿外,躺在乳娘的怀里哭。
“小殿下!”他们拦着哥哥。
“放开!我要见母后!”
“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进!”
他朝着里殿痛不欲生的大吼,“为什么我哪里都不能进?!宫门不能进,母后的门不能进,他的心不能进,连我母亲死了都不能见!”
我那时并不知他的话,只知哥哥是太伤心,亲眼所见亲耳听着大内侍传出的一声,“娘娘薨—”
噗通,跪在了我的身边。
他抖着身子,手心里都是拉弓擦出的红痕。
他的无奈,他在父皇面前不得宠的举步维艰我也是到了十四岁才知道,他甚至敲不开任何一扇门,有一回他答应了要来我的云烟阁教我读书,被殊哥哥他们玩闹关在了偏房,他拍着叫着,我怎么也等不到他,是到了后半夜睡梦中阿婴她们急急忙忙跑出去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