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北方下过一场很大的暴风雪,如今正是化雪的时候,因此天气变得格外阴冷。
皑皑白雪之中,有一队行者在缓缓向山顶攀行,仿佛在白色的画板上,画出一条不断前行的黑色细线。
他们要登上方圆百里之内最高的那座祁连雪峰。
一位曾经深入北原的老行脚客,在更年老的前辈口中,听说过关于天鼎山的传言。
因此,他被重金聘来,作队伍的领队。
只是时过境迁,想要找到天鼎山,需得越过雪峰,前往北原。
那位老行脚客还需要到祁连雪峰峰顶,辨别秘地的方位。于是,这一行人就这么迎着寒风,向雪顶攀行。
李不言跟在队尾,他趁着间隙,抹了一把脸,顺便看了看四周。
天地都是白皑皑的一片,除了一点黑色的山岩,再无其他杂色。
或许真的是因为少年体弱,那个满脸斑纹的老者并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只是那个妖娆女子遥遥地对着他笑了笑,只不过笑意生寒。
此刻,她正跟在一个青年人身后,眼角带俏地说着什么,还不时将目光瞥向李不言这边。
只是那青年没怎么理睬她,反而不停地在向一旁的黑袍老者询问着什么。
李不言抹了一把鼻子,迎着风雪瞧了瞧不远处的那个高大的青年身影。那人只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皮甲,裸露着坚实的臂膀,看起来倒是孔武有力。
“真不怕冷啊?”李不言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了一句。
事实上,少年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另外一人身上。
在那三人身侧,还有一个背负重剑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银铠,甚至连面目上都罩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面甲。她身形窈窕,但身后所背负的长剑,却足足有两掌宽厚,看起来倒像是一柄斩马刀了。
这个负剑女子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侧,但也不像是个护卫,因此应当不是那三人一伙,身份就更加成谜。
正在此时,领头的那个老行脚客终于挨不住扑面而来的风雪,缓缓压慢了队伍。
“风太急了,几位大人,能否找个地方歇一歇脚?”他孤身来到队尾,略带恳求地向那三个外乡人问道。
黑袍老者皱了皱眉,又望了望前方那些力役伙计,这才又将目光望向那个青年男子。
很明显,这青年才是主事之人。
“再坚持一阵,过了峰顶,我们就暂歇片刻。”那个青年男子冷冷地扫了那个行脚客一眼,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可是……”
“嗯?”那个行脚客还想再说什么,只是那青年眉锋一横,目光中竟流露出丝丝凶光。
那个老行脚客虽然也见多识广,但这青年身上的煞气,着实令他心惊。
“啊!”
正在此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李不言下意识地应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几个雪包突然爆裂开来。里面突然跳出几个浑身雪白,双瞳赤红的人形怪物,径直向队伍中的力役们扑了上去。
其中一人躲闪不及,只得架起臂膀去硬抗这一击,但只是一下,那人的双手便立刻扭出诡异的弧度。
“三趾雪猿!”
那个老行脚客到底经验丰富,一眼扫去,就辨别出这些怪物的根底。
只是这一声喊出后,那些力役伙计们反而更加慌乱。
一个伙计匆忙中被一头雪猿抓伤了小臂,竟是一咬牙,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鲜血如泉涌一般泼洒在雪地上,仿佛在白布上染了一朵硕大的红花。
李不言虽然不怎么出入北原,但也听说过这种怪物的难缠之处。
大多数雪猿都是如人一般的掌生五趾,但在北原雪山之间,有这样一种三趾凶猿。
他们一掌只有三趾,且趾下有毒腺,常在爪尖蓄有奇毒。
但凡被这种毒素侵染入体,长则三日,短则半日,此人必毒力攻心而死。
因此,这种怪物虽然修为不高,但他们的难缠程度,却足以令许多蜕凡境界的修士投鼠忌器。
“嘭!”
正在此时,一头三趾雪猿的脑袋突然离开了躯体,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手刀。
一个魁梧壮硕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雪猿群中,下一刻,另一头雪猿也狂吐着鲜血,远远地被轰飞到山下。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此人正是那个壮硕的青年。
这青年的速度好似闪电一般,快的只剩下残影。
那些凶狠阴毒的雪猿,在此刻却好似泥捏的一般,稍稍被那青年拿捏到,就会肢体崩碎,血肉横飞。
顷刻间,雪原上便掀起了一场血肉风暴。
“废物……”
不过半晌,最后一头雪猿也被那青年生生拧断了脖颈。
“继续走,不到山顶,谁也别想歇息。”那个青年随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沫,但眼瞳里的杀意好似还未散尽。
他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冷冷地对着众人喝了一声。
队伍终于开始再次向前,即使是那些受了伤的伙计,也不敢再提歇息的事。
众人就这样继续沉默着前行,只是气氛越发紧张了一些。
“好家伙,修为不高,肉身却是强横,看来识藏境的底子打的很厚啊……那小子一定是十巫直裔,或许还是嫡系子亲。”
那黑色小猫又从行笈中探出半个脑袋,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只是自顾自地嘀咕道:
“吃起来一定味道不错。”
“嘭!”
李不言连它的话都不想听完,就一巴掌又将它按回行笈中去。
少年抬起头,向四周寻觅了一阵,想要找到那些雪猿残落下的断指。
这是不可多得的奇毒,以后有大用……
队伍前方。
那个青年男子甩了甩手上的血水,不经意地瞥了队尾一眼,对身旁的黑袍老者低声问道:“虬长老,后面那个小子,真值得我们耗费一只食阳蛊?”
那个被称为“虬长老”的黑袍老者闻言,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望了望四周,尽量压低声音道:“少主的血阳藏已修到了极致,只需再来一次极阳之力的灌注,就可以打破瓶颈,以完美之身步入夺天境。恰好,那小子就是一个道源扭曲的碧落灵子,等我们用完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为少主的修为添砖加瓦……”
那魁梧青年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头一闪即逝,他再望了李不言一眼,心里的烦躁竟也少了几分。
“只是……”但那老者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
“什么?”那青年问道。
“少主,天鼎山应当就是当年的祖祭之地,若不是那个剑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天幕封印,祖祭之地也不会出世……若能拿得到那件秘宝,自然可以助少主完成大业,只是……”
那老者又说了一遍“只是”,又犹豫了一阵,这才说道:“族中只是让我们探查消息,我们这般贸然前往,恐怕会身陷险地啊。”
那青年却是嗤笑了一声,道:“虬长老你太小心了,临行前,母亲已经将那件宝物偷偷给了我,这是天赐的良机……更何况,若是等族里那些人来了,我还能喝得上一口汤吗?”
“可是……”那老者还是有些犹豫。
“好了虬长老,这次事成之后,我许你为我族的大长老。”青年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我们到了。”
正在此时,那个一言未发的负剑女子,突然声音沙哑地开口说道。
几人抬头去看,只见峰顶已在眼前,而北原那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的辽阔荒野,也依稀展现在他们面前。
白茫茫的一片雪原,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连绵的雪幕如同天地之间出现了一片空白,只有星星点点的枯木枝杈和漆黑顽石,仿若在这片空白中随意地画了几笔。
此时的雪原,实在是一片安宁,宛若仙乡。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北原,可不是什么仙境。
千百年来埋在此地的尸骨,恐怕可以垒起祁连雪峰那么高的山峰。
东海太墟,历经多次大劫。
而这北原,便是最后一场混战的古战场。
诸多上古时代,名震真界的一些大能都埋骨在此,既留下无数陷阱,也遗落诸多秘宝传承。
因此,北原虽然凶险,但也存留着不少机缘。
大约十年之前,有一件上古仙根自北原出世,甚至引来了中州上宗的争夺。这件事在东海流传极广,北原也成为了众多修士的淘金乐土。
只是宝物难寻,十年间,再没人从此地获得异宝,这风头才渐渐淡了。
李不言望着此时的皑皑雪原,不远处,暖洋洋的日光照在一片白雪上,反射出略有些刺眼的白光。
潺潺的溪水从不远处的洼地边流过,一直流向远方。在日光之下,好似一条银带,华美非常,让人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当年尸横遍野的古战场。
“我们在那片洼地扎营。”那个身着皮甲的魁梧青年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片洼地,开口命令道。
在野外,洼地扎营是大忌。
但那魁梧青年的威势已深入人心,此时触他的霉头明显不智,因此,在场众人并无一人出言反对。
一众人相互对视,最终也只是沉默地开拔。
李不言眯了眯眼,心生异状,却没有说话。
或许他人感知不到,但对李不言而言,那片洼地上聚集的浓郁阴气,却好似深夜灯烛一般显眼。
“八龙皆断,盛阴寡阳。”
李不言心中自语了一句,又轻声念道:“离得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