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的光线好似更暗了几分，浓郁的阴寒之气顺着地面，不断向众人身上攀缘。
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缓缓从那具冰冷的尸体上浮起来。
“两位，想知道什么？”李不言轻声问道。
老者没接话，他瞧了瞧李不言，目光明灭不定。
“李少郎！问问他死的那天，到底遇到了什么？！”那容貌妖媚的女子等不及，立刻抢话问道。
然而，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那道虚影好似受到惊吓一般，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他的两条手臂疯狂地抓向距他最近的李不言，一张模糊的脸庞上，两点幽光显化，面部渐渐撕开一个寸许长的大口子。
“我们都要死的！都要死的……”
这凄厉的嘶号声仿若能穿透人心，宛若厉鬼索命，直令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李不言盯着那阴魂，倒没怎么害怕，只是心中疑惑。
按照常理，头七之内，那些新丧之人的阴魂大多能在人间再度显化。只是这些阴魂大多迷茫混沌，其中许多，甚至不知自己已死，却是好套话的很。
这么多年，他还真是很少见到这样混乱扭曲的阴魂。
少年想了片刻，咬了咬牙，先是比划了一个符印，便将其按在那阴魂后脑。道道金线缠绕其身，好似结了一张大网。
继而，李不言衣袖轻震，又一点璀璨的明光从指尖渡入那阴魂后脑。
下一刻，阴魂立时呆滞了下来，好似被囚禁了一般。
“你想说什么？”李不言看着那两点幽光，问道。
阴魂撑了撑那张“嘴”，两点幽光闪烁，丝丝模糊的声音已经开始传出：“他们，杀光了所有人……”
李不言转头望了那二人一眼。
那个老者立刻会意，继续问道：“祖地在何处？”
“虬……北原……天鼎山，他们夺走了祖地秘章……”那阴魂死死地盯着虬长老，好像认出他来了一般，努力地想要将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混账东西！”
一听“祖地秘章”四字，那黑袍老者就陡然怒喝一声，一股磅礴的气势随即如风暴一般席卷四周。
只是这气势一起，李不言的术法立刻受到气机牵引，那脆弱的平衡当即再难维系。
道道金线支离破碎，那阴魂身上的束缚消弭无形。
下一刻，整个屋舍内的温度就骤然下降。
阴魂附近的地面下，瞬间“涌”出几十条如黑蛇一般的鞭爪，继而狠狠地抽打在那阴魂身上。
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痕显化，几十下之后，那些鞭爪们便齐齐缠绕在那阴魂身上，将它狠狠向地面下拉去。
“嗬！嗬！嗬！”
阴魂面目上的两点幽光突然长满了黑色裂纹，随着一声声宛若溺水一般的惨叫，骤然崩碎，散作流光。
“它”的身子好似融化了一般，逐渐融化，陷入地下。
凄厉的嘶号声再次响起，即使这阴魂挣扎着想用手臂攀住地面，却也无济于事。
在最后一刻，它的双手仿佛要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疯狂地伸向虬长老，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道：
“祖地……天鼎山……终劫！”
……
……
良久，小屋内的寒意才开始渐渐消退。
李不言看了看那刚刚浮现出鞭爪的地面，此刻除了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烧痕，再无其他异状。
“李少郎……真是好手段。”
那个妖娆的女子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意味难明地叹了一声。
李不言瞥了她一眼，没有搭话。他此刻脸色苍白，仿若受了重创，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
少年悄然拨动手指，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匆忙将那些阴魂留下的流光，尽数吸入掌中。
如此，少年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目光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异彩，这股阴气，远比他这些年见过的所有阴冥之气都精纯的多啊……
“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秘术了。”老者好似颇为缅怀地叹了一声，也渐渐收敛了自身气机。
李不言瞥了瞥那老者，不由得撇了撇嘴，这老者分明是怕李不言获知更多隐情，因此出手破坏了阵势。
那个天鼎山里，一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一念刚生，那老者却忽地从他眼前消失。
下一刻，一只手掌便搭在他的后颈上。
李不言下意识地一翻手，一道秘印随之化显，但当他刚要转身迎击，那老者却已经退开。
“原来如此。”
那黑袍老者眯了眯眼，说道：“不愧是碧落灵子，天赋异禀……自阴阳大战之后，召魂劾鬼之术在阳世便算是绝迹了。只是，可惜了……”
李不言不自觉也眯起了眼睛。
“哐当。”
那老者将一个精致的锦囊，径直抛到那棺木上，笑道：
“李掌柜，你做的很好，这是七十枚仙玉，其中五十枚是之前允你的，还有二十枚，是下一次生意的定钱。”
“定钱？”李不言有些疑惑。
“李掌柜，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得去天鼎山一趟，或许，到时候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那老者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李不言瞥了那黑袍老者一眼，语气冷漠，道：“门儿都没有。”
说罢，李不言便重新将那白布给死者掩上，这就要闭门送客。
“阳盛阴枯。”
正在此时，那老者却好似不以为意地低语了一声。
但只是这一句，少年的脸色就为之大变。
李不言目光灼灼地盯着那老者，却听他语气阴冷地继续说道：“碧落灵子，本是万中无一的道源法体，只是可惜，阳盛阴枯，过犹不及。李掌柜，不知你还有多久的日子好活？”
李不言没接话，虽然不知这老者是如何摸清了他的底细，但此人说的却是事实。
一阴一阳谓之道，万物依阴阳交感而化生，人为万物灵长，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事有万一，千万人之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特例。
若是阳气殊胜，能维持仿若婴儿一般的先天状态，那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道源法体，世称“碧落灵子”。
此种体质不仅在大道修行方面极为顺遂，在愈伤和炼体方面也都有奇功，如此，自然为玄门修士所推崇。
但在李不言的体内，却是阳气极盛，阴气极弱，这便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状态：
纯阳之气淤积在他的经脉和五脏之中，犹如骄阳焚河，生机日渐枯竭，一旦无法调和阴阳，他的肉身便会逐渐衰竭。
若是某个家伙的预测无误，他的好日子最多还有不到一年，或许月许之后，便是他这一生的终点……
“李掌柜，我倒有办法救你一命。”
那黑袍老者看着李不言的反应，突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食阳蛊，听说过吗？”
李不言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送。”
说罢，转身便要走回内室。
这老者来历不明，且刚才那阴魂遭遇的事情实在诡异，这滩浑水，还是不入为妙。
食阳蛊？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请留步。”
那老者嘴上这么说，却将右手举起，轻轻捏了个指诀。
霎时间，李不言忽地止住了脚步。
他脖颈裸露出的皮肤上，血脉膨胀，青筋暴起。下一刻，少年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
在他的脖颈之中，仿佛有一条小虫在啃咬脊椎，吸噬骨髓。
那老者冷声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仿佛十分享受，直到少年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才缓缓收手。
“怎么样，李掌柜？此物可是我族中秘宝，生来喜食纯阳之气，只是……”
少年趁机暗中体察自身，果然，积郁的纯阳之气少了些许，但却听那老者继续说道：
“只是，这食阳蛊虽是个好东西，但其实是阴阳一对。若这阴阳两蛊分离太久，便会令那阳蛊暴动……”
说到这里，黑袍老者却止住了话头，轻声笑道：“李掌柜，恭候大驾。”
只是临到门前，他又突然停下，仿佛记起来什么似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脸，冲着李不言说道：
“对了，真是人老多忘事……这食阳蛊性子极烈，若是想强行从体内将其剥离，那阳蛊也会暴动。到了那时候，恐怕就不妙了。”
说罢，便带着一众人径直出门去了。
那妖娆女子同情地望了望李不言，又惋惜地说了一句：“我会通知少郎出行时日，请少郎不要意气用事。”
片刻之后，屋内只剩下李不言一人。
稍顷。
“喵呜~”
屋顶的梁木之间，突然跳下一只全身乌黑的小猫。
它轻巧地落在地面上，缓缓走到李不言身边，用尾巴轻巧地抚过他的脚踝。
“原来是巫门的人啊，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些人竟然还敢来东海太墟，呜，看来有点意思呢。”
那小黑猫口吐人言，李不言却丝毫不觉惊奇，也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抚过后颈，目光闪烁不定。
看来自己又陷入到什么奇怪的事里了。
是怕自己泄露了消息？没准还想灭口吧？
“是阴阳蛊啊，这东西倒是阴毒的很，它最初被炼出来的时候，可是专门为了管教奴隶的……但若是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本座可以帮你把那它弄出来。”
那黑色小猫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向后弓起，两只前爪交替地在木棺上磨起了爪子。
“阴毒？这东西，能有多毒？”李不言瞧了那小猫一眼，又冷笑了一声。
那黑猫愣了一下，抬起脑袋望向李不言：“你又下毒了？”
“一丁点而已。”
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又笑道：“若是他客气点，不碰我，自然也不会中毒。况且，我还不想让他们这么早死，那个阴魂记忆里的东西，可是有趣的紧呢。”
李不言咧了咧嘴，走到屋门边，向外望了望天色。
彤云密布，滚滚而来。
那黑色小猫眯起了眼睛，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天外，在它远超凡俗的感知中，一道无形的压力已经笼罩了整座太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