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一阵空白,一颗心似是猛地掉进了肚子。本以为不是头会撞到上铺床的边缘就是整个人会倒进自己的床上,结果却被一只手臂给突然环住了她的腰——他一手迅速地抓住了上铺陈怡的床边缘撑住了身体,一手迅速地环住了泽仁雍措的腰护她不倒。
她恐慌得脑子空白,来不及感受什么便听“高帅哥”紧张地叫起来:“呀!头没撞到床吧?”
人也紧张地向她靠过来打量一下她的脑部。
“没撞到。”她有些窘迫又慌张地摇头。宋锦书的手臂早已迅速地收了回去,此时他神色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
又听“高帅哥”开嗓:“你叫什么名字?”目光仔细盯着她的脸。
“泽仁雍措。”她羞涩地回答。
“你是藏族?”
“嗯。”她轻轻点头,又继续道:“爸爸是藏族,妈妈是汉族。”其实她没必要说这些的,但她貌似想让某人了解她的家庭信息。
却听“高帅哥”神色有些奇怪地点头:“哦!怪不得。”
她不明白这个“怪不得”是什么意思。来不及多想,又听“高帅哥”开口:“怎么样?现在会叠被子了吧!”
“应该……差不多了。”她怯懦地轻声回答。
“那就把被子叠好吧!”
她轻声“嗯”了一声,再弯身将折叠到一半的被子给叠好。
“高帅哥”看着差强人意的被子连连点头:“嗯!勉强过关。”又瞧向她说:“以后每天起床都叠好被子啊!我会来检查的。”
她点头道“是”。
待“高帅哥”与宋锦书离开后,饿得已经浑身无力,又军姿站得脚痛的泽仁雍措如释负重一般,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上盼着午饭时间。同时有些担心食堂里的菜会不会很难吃。却忽然听见陈怡有些兴奋地说:“宋锦书刚刚教雍措儿叠被子的时候,看起来好温柔呀!”
又因苗曦儿笑着说:“还有些幽默!竟然敢拐着弯说高教官长得黑,像铁面无私的包青天。”黄静文也笑着说:“就是啊,感觉宋锦书今天有点不一样啊!”
除了李木珍与杜春妍,几个少女都貌似对宋锦书异常的行为而感到好奇。
泽仁雍措也确实感觉刚才宋锦书的行为确实有点异常,这让她不禁心生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不会……”正胡思乱想时,忽闻陈怡惊讶地叫道:“呀!他不会是喜欢咱们雍措儿吧?不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
说着用似是狐疑地表情看向了泽仁雍措,使她好像确有此事一般不禁羞涩起来。心里也泛起丝丝缕缕地喜悦。却听对面与李木珍一起坐在李木珍床上的杜春妍笑着反驳:“不会的,他有喜欢的人。”
“啊!?”与陈怡一起站在中间的苗曦儿明显惊讶地瞠目张嘴叫了起来。情绪有些怪异,令人看不懂。
“她是谁呀?也在这届的新生里吗?又在那个班?”陈怡明显兴趣地连问杜春妍。泽仁雍措也好奇地瞧向了杜春妍等她回答,因为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见杜春妍好像在顾忌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我不能说。”然后“嘻嘻”地笑了起来。
“哎呀!你跟我们说说嘛!”陈怡有些不甘心地过去摇晃着杜春妍的肩膀嚷嚷,再貌似看出了杜春妍在顾忌什么似的认真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又对泽仁雍措她们问:“是不是啊?”
除了李木珍,泽仁雍措与黄静文,还有苗曦儿都纷纷点头。然而杜春妍却不信任她们似的,还是不肯说。陈怡貌似看出了她实在不愿意说,就不再继续逼问了。转身与苗曦儿一同跟坐在杜春妍下铺的苗曦儿的床上闲聊着抱怨军训和天气。
泽仁雍措则抱着“大熊猫”坐在床上瞧着对面与李木珍用她们彝族语闲聊的杜春妍,暗暗觉得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与她做朋友应该会很安全。
也不禁觉得她好像很了解宋锦书。看来她与宋锦书是感情很好的“兄妹”。
同时有几丝奇怪的悲凉在心底涟漪,使她不禁暗暗惆怅郁闷起来。这种情感好奇怪,好陌生,她不喜欢这种情感,却无法抵抗而无可奈何。
中午吃饭时,可能是肚子饿的原因,她觉得学校食堂里的菜虽不能与家里妈妈做的相比,但也挺好吃的。打了一份牛肉(因藏家多信佛,很多藏家除了牛和羊肉而且不是当天宰杀的,其他肉类一律不吃。她家也如此。而学校里也有很多除了牛肉和羊肉,不吃其他肉类的藏家孩子。所以食堂里每日午餐和晚餐都会有牛肉和羊肉。)和一份素菜配上一碗白米饭,吃得津津有味;还跟过去一样吃得干干净净的。
由于第一天与这么多人在一厅中吃饭,她不免有趣地东张西望。她发现太多人跟她不一样,他们吃鸡肉、猪肉、鸭肉、鱼肉,很少有人像她一样吃牛肉。室友们都不吃牛肉,他们说太贵了吃不起。
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浪费粮食,去时将近乎有半碗量的米饭倒进专门倒菜渣的垃圾桶里。她的五位室友也貌似喜欢浪费粮食,走时几乎每人都留下一点白米饭倒进垃圾桶里。对出生以及生活在城里的黄静文与陈怡,还有苗曦儿她们三位浪费粮食的习惯,泽仁雍措并不奇怪。但对来自农村的杜春妍与李木珍也喜欢浪费粮食,她不禁疑惑——按理说,生活在农村的她们应该会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而珍惜粮食才是!可她们竟然也跟在城里生活的一样,不懂得珍惜粮食?
见他们这样不珍惜农人们风吹日晒地辛苦劳作才收割的粮食,她又心疼又怅恨——竟然吃不完,为什么还要盛那么多的米饭?就因为米饭不用给钱而随意浪费么?
其实在读初二以前,虽然她从小乖巧地听爸爸妈妈的话而从不浪费粮食,但也并不懂得珍惜粮食也不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她自小就这样,习惯事事都听爸爸妈妈而极少去思考缘由。譬如读书这件事情。虽然她一直听爸爸妈妈的嘱咐而一心一意的读好书,却从未思考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读好书?)直到初二第一学期的国庆放假时,因姐姐自从在乌拉县高级中学里读高中后养成了浪费粮食的习惯。爸爸见她屡教不改,即使改了,再次从学校出来时又“旧习复发”。于是趁着假期,又赶上了农村里稻谷收割的时节;带着她跟姐姐去乌拉县境内一个气温暖和,几乎四季如春且唯一能耕种稻谷,叫三塘乡的乡镇里;因百亩稻田金秋一片而得名,叫金塘村的村庄里,爸爸的一位朋友家生活了三天来体验农人劳作。
正赶着秋收的金塘村委实不负盛名,村庄的百亩稻田被成熟的稻谷给染得像一塘金色的湖水。秋风流过之处,金浪徐徐翻动。
在那里生活了三天,她学会了用镰刀收割稻谷,也忍受了日下劳作的辛苦,也听了许多农人劳作之事而懂得了粮食的“粒粒皆辛苦”。
第四天中午回到县城后,她爸爸还给她跟姐姐布置作业,题目自拟写一篇此次体验农人谷事的感悟作文。
她记得那天晚上,姐姐写了一篇题目叫《风中的稻草人》的农事作文。内容她已经记不全了,大致是以稻草人来比喻农民伯伯的辛苦劳作。
而她则写一篇叫《一粒金谷》的农事作文。
她依然记得,当时爸爸拿着她的作文满脸喜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声有色地读给妈妈跟姐姐听:
《一粒金谷》
似乎人人都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句诗。
却不知有谁能知道,农民伯伯的汗水究竟滴了几颗,才能使稻苗茁壮成长,秋结一粒金谷呢?
当春风才吹过几日,梨花才刚开出几朵时。某日清晨,天色才微微开明,已经盼望了一个冬季的农民伯伯悄悄地拉开了一点门缝,轻轻地走出院子到牛圈里拉走一头已经歇了一个冬季的水牛,然后扛着耕犁终于……
其实爸爸已经把姐姐的那篇也满脸欣慰地读给她跟妈妈听过了,只是没有像她那篇读得激动而已。
读完后,爸爸高兴地奖励她跟姐姐一人两百块钱,让她们自己买喜欢的。后来姐姐的两百块,好像都偷偷买了零食(姐姐很喜欢吃零食,即使妈妈时常唠叨零食有害健康,影响身体发育而长不高。但姐姐总是会背着妈妈偷偷买零食吃。)还像过去一样,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吃零食也不敢吃,还问她吃不吃?
而她的两百块则放进自己房间,里面放着许多零用钱的抽屉里。想着等放寒假时,把钱交给那位家在成都而放长假时才会回家的妇女英语老师,买几本英文原著的书籍寄给她。因为乌拉县城的书店,不但门店小书籍也有限,到现在都没有英文版的外国书籍。
下午站了半个小时的军姿后,开始训练基础列队动作。在“高帅哥”故意折磨人似的反复无常的口令下,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时常分不清左右。泽仁雍措也一头雾水,感觉四肢跟不上意识,而意识又跟不上“高帅哥”的口令。好几次都转错了方向而惹来别人的讥笑。
有一次,当“高帅哥”洪亮的口令响起“向左转!”的时候,她又脑子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转向了右边。结果撞见了一位虽然明显消瘦,体型却强壮又高大,看着感觉比宋锦书高一些;鼻子过分高挺和粗矿,眼睛大得像一双牛眼,五官也立体却不怎么俊郎的男生。
他明显诧异,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牛眼忽然一瞠,然后居高临下地垂视她,让她有些害怕。而站在大牛眼男生右手边的宋锦书,瞟了她一眼便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同时,眼角与唇角之间也忽然泛起了宛如晨曦一般的笑意。
她目名喜悦又紧张。顽皮地吐一下小舌头的同时身体也迅速地转过去站好,等着“高帅哥”的口令再次响起。
这是她第一次做出这样顽皮地表情,而且是完全不由她驱使的。
训练了一天,人累得力倦神疲而垂头丧气。但夜里却睡得格外安宁,没有精力想家思亲或者胡思乱想,就连梦都懒得做了。一觉睡到清晨被催床的哨子给惊醒,然后起床叠好被子再去晨跑,再吃了早饭又训练……,天天训练得精疲力尽浑身疼痛而垂头丧气的。
这样用白天的汗水换得夜眠安宁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后,许多迹象都发生了变化。
所有人都被太阳给晒得一样黝黑,根本看不出哪些是城里的,哪些又是农村与牧原的。
而像泽仁雍措一样,几乎所有从小生活在城里的女生都脚起水泡而行动困难,训练痛苦。每天都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
每晚洗漱完毕后,室友们除了杜春妍和李木珍(好像她们二人的脚比泽仁雍措她们皮糙肉厚似的,日日不停地训练了一个星期也丝毫无伤),其他三位少女则经常坐在各自铺上一边给双脚敷药,一边哀声哉道。泽仁雍措却痛不作语,只是每每给起泡的双脚敷药时,看着很痛苦的样子蹙眉挤眼得使李木珍与杜春妍不禁心疼而时常关心慰问。这让泽仁雍措感到很温暖,对她们的感情也日益珍惜。
“高帅哥”也从开始的凶神恶煞还时不时拿皮带抽人,变成了和蔼可亲还时不时讲笑话。使同学们对他日益喜欢起来。
而且他每天说的最多的除了“格老子”,又多了“宋锦书”。
“宋锦书!去给老子买瓶水来。”他不像本地人一样习惯喝自来水。
“宋锦书!带队训练。”
“宋锦书!教她/他……。”
“宋锦书!…………。”
到第二个礼拜后,所有班级都开始训练正步走法,而且除了一如既往地站军姿,每天几乎只练正步走法。
正步走法比之前的所有项目都难学会。除了才教一遍就能与“高帅哥”如军人一般地齐步而行,甚至比“高帅哥”还像军人的宋锦书(至少泽仁雍措是这么觉得)和一天就学会的几位男生,其余人整整训练了两天,结果却不尽人意。走起来有一踮一踮的、撅着屁股的、东倒西歪的、步法怪异的、跟不上节奏的,简直不忍观看。
离军训结束的阅兵仪式越来越近,“高帅哥”虽然不拿皮带抽人但又恢复成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天天扯着嗓门“格老子格老子”的训人。
而泽仁雍措学得异常愚笨,到了第四天全班人训练得大同小异,令“高帅哥”勉强满意时,她却“鹤行鸡群”一般——不但步法不对,还老是屁股一撅一撅地走,难看得实在不堪直视。有几次被“高帅哥”当着睽睽众目严厉训斥,使她颜面扫地,狼狈不堪。在“高帅哥”的训斥与众人的嘲笑中,她眼泪汪汪,欲哭不敢。难受得要死。以至于她突然不可思议的对因为身有疾病而不能参加军训,天天坐在阴凉地里观看别人辛苦训练的党朝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她不但没参加军训训练,也没参与晨跑。每日晨跑前清点人数后,她就慢悠悠地离开队伍坐到跑道边上的长椅上。待其他人跑完后又慢悠悠地回到队伍里)和一位体格瘦弱,总是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也从不参加晨跑与军训训练,室友们还暗暗嘲笑他长得像“耗子”,叫王鹏的男生心生羡慕起来。要是她也像他们一样身患什么不能剧烈运动的疾病,就可以拒绝参加训练而不用这样天天出丑了。
而且就在这两天,她变得前所未有的疑神疑鬼,整天神经兮兮的跟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里,因患了迫害狂之类而感觉所有人都想迫害自己的“狂人”一样,她也患了什么“迫讥狂”之类似的,感觉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见人就怕。就连室友们她都不禁怀疑。总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她们肯定在偷偷地嘲笑自己。事实上,最先嘲笑她的就是室友们。也是室友们让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起来的。
学正步的第二天晚上回到宿舍后,陈怡和苗曦儿二人就嘻嘻哈哈的在寝室来来回回地学她走正步的样子。看着她们撅着屁股又夸张地抬着腿,像鹤一样地走来走去,室友们笑得人仰马翻。当时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她们走的确实很好笑;又见室友们那么开心,除了坐在自己的书桌台前,一边换拖鞋一边用很奇怪的眼神面无表情的斜看着学她走正步的陈怡和苗曦儿的杜春妍,其他四位少女们的每张脸都笑得跟花儿一样的灿烂。所以她也傻呵呵地跟着笑。
就在她们演戏与看戏的都笑得不亦乐乎时,忽闻杜春妍冷冷地开口:“别学了!人家雍措儿走正步哪像你们这样丑。”
闻言,五位少女无不登时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杜春妍。却见杜春妍一向很温柔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冷漠,眼神像刀光剑影一样冷冷地睥睨了一眼陈怡和苗曦儿。这样的杜春妍有几分像党朝茗,使泽仁雍措心头一冷,不禁害怕起来。
却听陈怡开口道:“什么意思啊你?”本来就天生黝黑,再加上这几天的军训被太阳晒得几乎跟非洲黑人一样的脸,阴沉得像锅底一样。直直地盯着杜春妍的两只眼珠子却格外黑白分明得有点吓人。
只见杜春妍利索地起了身,然后一边抬步往洗漱间走去,一边自言自语的样子:“自己都走不好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泽仁雍措登时一惊:原来她们是在嘲笑自己。
又听陈怡恼羞成怒地样子嚷嚷:“又不是嘲笑你,你冒个屁火啊!”(冒火:四川方言,指生气、发怒。)瞪着眼珠子,直直地瞧着杜春妍的背影。
然而杜春妍却对陈怡的怒言置若罔闻,满不在乎的样子站在洗漱台前,不慌不忙地洗漱。
“有病吧!”陈怡黑着脸说。
“算了算了!”苗曦儿明显紧张地样子拉着陈怡连连劝道。
坐在泽仁雍措对面的自己床上的李木珍与坐在泽仁雍措这边,靠近门口的第二个书桌台上的黄静文则一脸茫然无措地拿恐慌的眼睛瞧着陈怡。貌似在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敢预想的事情一般。
泽仁雍措也暗暗害怕,惶恐不安的眼睛在陈怡与杜春妍身上来回飘望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们是因为自己才发生争执的。
于是第一次强烈地讨厌自己,讨厌这样愚不可及,且“害人害己”的自己。
所以第二天到晚上九点钟训练解散后,她就偷偷到篮球场旁边四周围着铁网——除了对着篮球场的一面,其他三面都被树影与绿植遮挡而光线微暗的羽毛球场上来来回回地练习正步,直到晚上九点五十的就寝铃声响起时才匆匆回宿舍。可是这样偷偷踽习两个晚上的正步也没能使她的步法有所改善。这让她更加讨厌自己。
也是从那晚开始,她就变得疑神疑鬼,整天都神经兮兮的。只要目见有人看她一眼半晌,或有人笑着看向她,或耳闻有人欢声暗语,她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在嘲笑自己。于是害怕得从“头顶直冷到脚跟”。
也是从那晚开始,室友们的相处方式变样了。从之前几乎事事同行的六人变成了三人两拨。陈怡与苗曦儿还有黄静文她们一拨,泽仁雍措与杜春妍还有李木珍她们一拨。两拨人每天几乎与陌生人一样,极少交流。特别是杜春妍与陈怡,彼此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仇恨而两看相厌似的,再无任何言语和眼神上的交流。她们这样怪异的情绪使泽仁雍措感到惶恐不安。还时常自责。
而宋锦书因为“形象”出众训练也出众,又因“高帅哥”的自信推荐;所以学正步的第一天下午就被那位身材高大又英俊帅气的余连长,从十五个班级的男生当中物色于他而加入国旗班里当擎旗手,然后由余连长亲自带队训练。每天在国旗台下的跑道上训练到最后晚上九点半才解散。泽仁雍措每天在国旗台对面的这头跑道上,远远的望着他在两位与他同高,体型也与他一样均称挺拔,一左一右的两个男生的陪同下,扛着鲜红的五星红旗,走在按照身高体重而精挑细选的男八女八,排成四四一十六的护旗方队的前面,在国旗台下的那头刻苦训练;可望不可即。
也幸好他加入了国旗班,不然她会更加窘迫的。她不想被他看见她在睽睽众目之下狼狈出丑的样子。然而很不幸,他不但看到了,还……
训练正步的第四天上午,“高帅哥”见她的正步走得依旧“与众不同”,所以中途休息二十分钟时让队伍中走的最规范的沈玟新带她继续在高阳炎日下的红色跑道上练习正步。
操场上的所有十五个班级都在休息,远远近近的人群中,有很多人望着在这边头跑道上来来回回地走正步的她。她肯定地觉得他们在嘲笑她。
也确实望见有人在嘲笑她。当她在沈玟新的友好又热心加耐心地指导下,屁股一撅一撅地在跑道上练习正步时,坐在跑道边缘休息的班上同学和左右几个班级里的许多人,脸上漾着令她恐惧的笑容,看着她交头接耳笑唇窃语。
她们“诡异”的笑容和嘲笑的眼神使她窘迫得无地自容而眼花缭乱,似欲晕倒。又开始“从头顶直冷到脚跟”。
她恨不得就此昏倒睡去,直到军训结束了再醒来,省的天天在这里丢人现眼。
但她没能昏倒,只能硬着头皮认真练习。可是练习了十几分钟也依然于事无补——“她太笨了。”
这是自己与全班同学以及“高帅哥”都一俱认同的结论。
“格老子的,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泽仁雍措!”见她愚笨得无人能救“高帅哥”无奈地摇头感慨起来。
“哈哈……”肆意的嘲笑横行于高阳烈日中,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塑料薄膜将她跟一颗超市里的西红柿一样被紧紧地裹住而欲逃不能,使她呼吸困难,视界模糊——小时候每个周末跟着妈妈和姐姐去县城唯一一家大型超市,来自乌拉县境内那个唯一一个四季如春的乡镇,叫三塘乡里的水家农庄,其分店几乎遍布整个甘孜境内每个县城的“塘庄超市”连锁分店里买菜时,她看着那些被保鲜膜裹得紧紧的西红柿,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似的不禁觉得呼吸困难。
“妈妈!这些是鱼么?”
“对。”
“那这些呢?”
“这些是虾。”
爸爸不是说鱼和虾是河里的一家人吗?他们怎么会在玻璃罐里面?”
“被人抓来的。”
“人为什么要抓他们呢?”
“因为人要吃鱼吃虾。”
“鱼和虾可以吃么?”
“别人可以吃。”
“别人为什么要吃鱼和虾呢?”
“好吃呗!”
“好吃就吃么?”
“不然呢?”
“咦……,这怎么吃?太恶心太残忍了!”她貌似恶心得想呕吐的样子,龇牙咧嘴、皱鼻蹙眉地说。她觉得这鱼和虾长得很奇怪,看着觉得可爱,但若想去触碰却觉得丑陋而害怕。虽不算丑陋得令人作呕,但实在不敢想象人怎么会吃得下去!
妈妈见这痛苦难受似的小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然后抚摸一下她的小脑袋说:“是挺恶心的。”
姐姐则扶着肚子在一旁“咯咯”直笑。那时她还小,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她家一样,只吃牛、羊、猪仅此三种肉,但她从小就只喜欢吃牛肉,所以很少吃猪肉和羊肉。直到后来爸爸把咱们藏族人为什么除了牛、羊、猪(有些地方连猪肉都不吃)其他肉类一律不吃,又为什么把自古就忌讳杀生的原因,以及鱼和虾还有很多动物人究竟能不能吃都讲给她听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地球上几乎所有干净不干净、丑陋不丑陋、凶残不凶残的动物,人都喜欢吃的。
记得当时,身材尚未发福而硬朗英俊的爸爸将她抱在怀里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像以往讲故事一样,笑容宠溺而语重心长地说:“如今的人类,对于杀生吃肉也算是无奇不有——几乎地球上的所有动物人都喜欢吃它们的肉。”听到这里她很害怕似的不禁“嘶”地龇牙咧嘴起来。惹得一旁的姐姐和妈妈不禁“噗嗤”地笑起来。只听爸爸继续微笑着说:“而咱们藏族之所以只吃牛羊的肉又珍爱动物而忌讳杀生,其缘由除了因受藏传佛教众生平等无大小贵贱之分——池鱼一命也是命,渊龙一命也是命。同是一命,竟然人必须杀害其中一命才能生存,何不杀害那些体大肉多的牛羊一命换十几或更多的体小肉少的飞禽走兽的生命的仁慈利物的观念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咱们藏族是生源自气寒雨贵、物贫兽穷的青藏高原的雪育子孙之一。
在东西阻碍南北不通的古代,咱们只能利用身边极少的雪育资源来维持生存。如果咱们不爱惜并保护身边极少而珍贵的动物,以防天灾人祸之时无物可食的生存之需,而是像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的地方的民族一样肆意杀害来利用,那么随着人类身边动物的减少甚至覆灭,人类的命运也必定会步步走向不可想象的覆灭深渊。所以说,若没有咱们先祖这样代代相承并奉行为俗的异域民风习俗,不知道还能不能繁衍到咱们这些后代了。
而咱们之所以还能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成为新时代的一员,就是咱们祖先的这些看似愚昧或无关轻重,却思计深远、利于千年的民风习俗的造化呀!
所以咱们这些因先人积善而享福的后人不能因为温饱而忘了先人的饥寒,不能因为富贵安逸而目光短浅啊!民族如此,国家如此,这圆转地球上的人类都应该如此啊!”当时她听得似懂非懂,愣愣的望着爸爸的脸眉头一皱一皱的,小脑袋实在领悟不了这些承载了先人智慧的异域习俗。
“妈妈,这些西红柿被裹得这么紧,他们不会闷死么?”
“不会,因为它们没气,跟苹果一样。”
“为什么没气呢?他们已经死了吗?”
“不知道死了没有,反正它们是植物,植物天生就是没气的。”
“植物没气么?那他们是怎么生长的呢?”
妈妈貌似茫然了,略作思量才说:“嗯……也许有气吧!只是人类不能发现而已。”
“人类为什么不能发现呢?”
“因为人类是一种即聪明好学又愚昧傲慢的动物……”
这是她六岁左右时第一次逛超市时的样子。
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超市里被保鲜膜裹得紧紧的西红柿里的其中一员了。
而那头的宋锦书也在远远地望着这头丢人现眼的她。因为他面向着这头,和也被余连长选进国旗班的迪儿妩萨一起坐在国旗台下休息,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她。而且她几次试探地向那头望去时,远远的望见了他貌似在看着这头。
是的,他确实看到了这头丢人现眼的她。他不但看到了,还兴致不错地学她走正步的样子——中午她与杜春妍、李木珍,三人同行在食堂吃完饭出来时,她看到与柯迎晨同行正往食堂走来的他竟然屁股一撅一撅、长腿肆意高抬——学她走正步的样子。
“哈哈……宋锦书!你在干嘛呢?”远远望见他在学她走正步的样子走路,杜春妍很开心似的扬声大笑。
“他在学泽仁雍措走正步的样子!”柯迎晨也开心地笑着说。
“嘻嘻……宋锦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坏了!”李木自也开心地笑着说。
他则笑而不语。
当时的她一味地因为能看到他而欢喜,再加上他看她的眼神有种令她迷醉的灵光。所以未作多想。
可到下午军训中途休息时,所有人都在休息,唯独他一人在国旗台下的那头跑道上来来回回地学她走正步的样子。还学得比中午更像她——屁股一撅一撅,双腿忽高忽低,几乎是她走正步的样子。
全操场上的人,近乎都在看着他笑。就连这几天几乎一直凶神恶煞的“高帅哥”也望着那头的他喜逐颜开起来——当杜春妍、李木珍还有七八位班上女同学,坐在离树影下的“高帅哥”几步远的后面第一女生公寓楼脚,望着那头模仿她走正步的宋锦书“嘻嘻”欢笑,而坐在杜春妍右身边的她则强作微笑(才短短两日,她学会了一项很讨厌却不找自来的新技能——强颜微笑。),内心却云翻雨涌地难受无比时,忽闻前面的“高帅哥”对与陈怡和苗曦儿,还有黄静文她们一起坐在“高帅哥”右侧一颗树下的柯迎晨喊道:“嘿!柯迎晨!”
她见坐在“高帅哥”左右树影下的人们闻声后,一颗颗脑袋不约而同地扭望向了“高帅哥”。正望着那头模仿她的宋锦书,与身边的少女们喜颜笑语的柯迎晨(他性格开朗,言语幽默。长相虽然不怎么受人欣赏,女生们却几乎人人都喜欢与他交流玩闹。)也将笑容正浓的脸扭向了“高帅哥”。
只见“高帅哥”饶有兴趣地笑着开嗓:“宋锦书最近是不是在吃药啊?”
语尽声落时,柯迎晨已笑脸乍凝,随即疑惑地翻着白眼连连眨眼。半晌后,依旧不明所以却貌似不悦的样子扬声:“没有啊!”脸上隐露怒色,似乎写着:你才吃药呢!
“高帅哥”笑得愉快,眉飞目舞:“我觉得他最近在吃药,而且今天肯定是吃错药了!”
“哈哈……”周围登时沸腾,笑声几乎响遍整个操场——远近的班级都往这边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