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
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去凝视过一位老者。
他坐着,笔挺的脊梁托着颗有些疏松的头颅。好像见过的一些雕塑也是这样,矍铄的老者,站着,或坐着,也有蹲着,躺着,都有副干瘦的身子与疏松的头颅。是的,就跟我现在所见的一样。
他们的白发不可思议的相似,蓬在头颅的两鬓和脑勺,额头很暗,枯的只带一点点光泽,淹没在整条的白色当中。却有那么一撮撮头发从后面,从两边,绕过发际自然生长的定势扑向前头,弓着腰,挺着背,仿佛以很大的劲道抓着额前那一道道干涸的皱纹。
它让我想到了拉船的纤夫,也是同样佝偻着的造型,站在让观者紧张揪心的陡峭位置,身子向前,背弯成了一张弓,头压得很低,纤绳密集地缠在手上,然后使劲下压,用挺起的肩膀与脊梁来撑起一个支点,挪动船只朝上游前进。为了对抗身后的大力,他们的意志早已磨砺的无比坚硬。
在那个头颅上,还有不少断开的发根,不甚整齐的,稀稀落落的,有的似乎能看出剃刀割过的截面,有的却是自然掉落残存的根端,还有一些空旷的毛孔,当年这里成长过许多茂密粗壮的发丝。岁月是一双樵夫的手,握着时间的手斧砍伐,利刃透过了树腰,斧端削去了枝干,更多的是连着根被粗鲁地拔起,失去了覆盖。
那片褶皱的头皮,总觉得就是一片土地。看,一道道沟壑,边上不常打理的干瘪的植被。犁尖划过经年耕作的地皮,透过泥土,涌起滔天的波浪。数十年的春播秋收汲取了地里全部的营养,曾经的肥沃已然不在,曾经忙碌的光阴也了无踪影,留下这一方土地,顾自挣扎着,变得暗淡而沧桑。
在我眼前还是这位清癯的老者,身材是古稀之年常见的精瘦,仅仅坐着,享受生命的静好,不理会它的头颅在另外一个人的眼中幻化出纤夫、樵夫、农夫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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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者
看着少年我就想起了早些年的自己。
他们跑着,跳着,笑着,我也跑着,跳着,笑着。他们很愉悦,甚至连影子都快活地跳舞,我也很愉悦,我的影子也跟着跳舞。我们很友善的对望着,微笑着看着对方。影子站在边上,模糊里似乎也带着青春的笑意。
这是怎样的一个场景?看到少年,如同看到了昨天自己的身影。他们的影子喧闹着跑到我的眼里,我少年时的影子却跑进了如今的回忆里。
我能读懂他们的心,那里的热情,轻狂,傲气,天真,都跟我一模一样。
见过许多少年,他们欢快的走在街上,以一种少年独有的姿势奔跑,左手与左脚,右手与右脚,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左右轮番切换地跑着跳着。装的满当当的书包不安分的趴着,随着奔跑的节奏怄气般拍打着少年的后背。铺满青石板的老街,当少年们跑过发出石头相撞的声音,呕哑而络绎不绝。
我羡慕他们,望着少年,望着他们奔跑,脚步踩碎了夕阳的余晖,再往前,阳光将他们和影子都镀上了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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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
跟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对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盯着他,他的眼眸在我的眼眸前变得无比强大,像个巨人俯视一个矮人。瞳孔像在燃烧,不断地有东西喷出来,灼烫着我。这种莫名的气势会让我在几秒内投降,不敢对视地将目光移向地面或远方。
智者的眼神似乎有种强大的贯穿力,在他面前,仿佛自己就是初来世界的赤裸裸的样子,没有秘密,一切都是公开,哪里是心肝,哪里是脾肺,连大脑上哪一块区域活跃着脑电波都一目了然。我无法选择不让他看,只能祈求他带着他的目光早点离开,我讨厌这种被俯视的感觉。
因此我努力尝试成为智者。
我注意着智者们的着装,研究着他们的谈吐,观摩着他们的表情,凝视着他们的眼眸。但最终我发现,智者没有一个统一模型。他们有的很年轻,带着蓬勃朝气的聪颖,充满天空一般的想象力,喜欢捧着智慧向世人炫耀;有的很年长,白须胜雪,鹤发童颜,举手之间飘飘如仙,片刻闲聊能让人数月回味;也有的穿着邋遢,形容槁枯,蜷缩于街头市角,但是谈起一件事情却慷慨激昂头头是道唾沫横飞;还有许多,我没有发现,或没有遇见,我能感知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智慧总会在某些时刻发出耀眼的光,穿过我的眼眸,直达我的内心。
这是智慧的力量,它一度让我无所是从。
在智者面前,自己仿佛一无是处,说的每一句话都破绽百出。
偶然,我遇上了一位智者,端坐在山腰的石台上,时而闭目,时而遥视,发现我在看他,微微一笑。突然就获得了解释,智者之所以为智者,因为经历,因为领悟。
经历的越多,领悟的越多,就成了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