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从始至终,卞之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装饰过少女张充和的梦。也许有,毕竟大才子有着毋庸置疑的才华,他用诗歌为砖石建筑了美轮美奂的文艺奇境,是任何一位懵懂少女无法抗拒的心跳之源;但也许只是一场幻觉,因为张充和并未给予回应,而两人终究也没能成就如他期盼的姻缘。
时光回溯到1933年秋,北平,卞之琳与正值妙龄的张充和偶遇,彼时并没有相应的诗篇或传记资料可以佐证那是一场一见钟情式的邂逅。直到1935年,卞之琳的《断章》问世,方才拉开了卞氏苦情史的序幕。
这首仅四行的小诗一直被誉为新文化运动以来新诗创作的标杆,奠定了卞之琳新诗界的地位。然而对于卞之琳本人而言,这仅仅是一首小诗,以诗言志,言的是当时自己的情感状况。诗中的“你”自然对应张充和,“看风景人”便是诗人自己,诗人眼中的风景只有张充和,而张小姐眼中的风景却在别处,那里没有诗人,末尾“佳人入梦”的出现,为全诗增添了一个颇为浪漫却不甚完美的情调,也算稍微慰藉诗人长夜的寂寞。
多年之后,若卞先生知道后来的无缘,是否会懊悔当年兴之所至挥毫写下的《断章》,一语成谶竟真成了个人情史的一截断章?
写下断章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卞之琳又陆续为张充和作了十几首诗,即使因躲避北方战乱而南下到温州雁荡山时也不曾间断过书信。比较让诗人欣慰的是,自己寄给张充和的信,多数还是能得到回复。为了等张充和的信,哪怕是下雨天,卞之琳也要“带着电筒……拿着雨伞跑三里路”,从居住的雁荡山腰跑到山脚下的汽车站去看有无邮件。
痴情至此,遗憾是最终仍未能发展为伉侣,张充和的拒绝,令诗人在战乱之中又多了一份内心的创伤,也许连雁荡的浩浩山水都无法涤尽这样的痛楚。原本,诗人已经在整理自己的诗作,合为《装饰集》准备题赠张充和去装饰她的梦,最终还是没能送出。
“隐隐中我又在希望中预感到无望,预感到这还是不会开花结果。仿佛作为雪泥鸿爪,留个纪念,就写下了《无题》这种诗。”
诗人后来的话语阐述了从雁荡山走出之后的心境,私人的伤怀逐渐平息,家国的仇恨日益浓烈,在奔赴延安之后,这一段遗憾多过浪漫的苦情终告结束,成为永恒的断章。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或许张兆和是带着一股置身事外的超然在读沈从文情书中这些精彩至极的句子,可能会因为句中斐扬的文采而发出一两声喟叹,却又因为年少无知不能读懂其中饱蘸的情感。这样一封情书,依然只收获她的沉默,并最终和以往收到的情书一道,被她仔细地编号,存入专门用于收藏这些情书的箱子里。
三年多的时间,沈从文以一个文学青年特有的固执坚持日复一日地撰写情书,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张兆和哪怕一个字的回复。
其间,沈从文也有过受挫之后的无奈举动——离开认识张兆和的伤心之城上海,奔赴青岛大学执教。才子也跟一般的年轻人一样,想着换一个地方就能把过往的伤心都忘掉,然而现实给他的回答是,不能。去了外地,沈从文对张兆和的思念却反而愈加浓烈,不多久又拾笔开始写起了情书。
青岛近海,生**漫的沈从文又往情书中加入了更多海滨特色。在下课以后,沈从文时常会漫步海滩,有意无意地寻找一些造型奇特的贝壳和石子,每每封缄情书之时就塞进去,给远方的女生捎去一份奇妙的小惊喜。
沈从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动这个略有些顽固的小女生,每一封情书寄出,都仿佛石沉大海。乐观的才子将这一切理解为“没长大”的缘故,冥冥中,沈从文觉得一直以来像苦行僧般的追求会在这个小孩子某一天变成大人后画上句点,就像他在情书中写到的一样:
“天将不许你长是小孩子。‘自然’使苹果由青而黄,也一定使你在适当的时间里,转成一个‘大人’。三三,到你觉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愿意做大人时,我倒极希望知道你那时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有些什么感想。”
也许是沈从文的情书确实有催化成长的作用,也许是他的毅力着实让人折服,后来他口中的“三三”竟真的被他打动。
1933年,才子终于如愿和张兆和在北平举行了婚礼。
此时,距沈从文落笔写下第一篇情书已过去三年零七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