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难忘的清水河
作者：不会写字
第四章
人老了，往往会生活在回忆中，不惜多次撕开愈合的伤口，任它鲜血无情的流淌，直到它自己慢慢地愈合，回想着往昔，回想着自己难忘的日子。最想念的就是儿时记忆里的故乡，那里放飞过自己的梦想，尤其是怀念自己年轻时叱咤风云的壮举；对其一生影响最大的工作过、生活过、遭受过重创得地方，更是日思夜想要去看一看的地方。不是去重新撕开已经愈合的伤疤，而是去找寻一份心安，偿还一生的夙愿。
离开兵团四十年后的一个秋天，苏柯只身一人来到了原先的团部驻地——友林村，现在叫黄河口镇，建设兵团已撤销，现改称为黄河农场。兵团时期这儿是长途客车的终点。探亲归来，极不情愿的在这儿下车，步行到连队继续那繁重的体力劳动；临行，又急不可耐的在这儿上车，一路颠簸的赶回家，去见十分想念的父母。就是在这儿，他泪别了心爱的沈妤，奔赴新的单位，永远的离开了农场。
这里交通不便，无法即时前往连队驻地，天色已晚且已有倦意，只好找到一家设备较好的干净旅社住下来。年轻的旅社老板早已看出这是一位曾经在这儿奋斗过的兵团战士，所以非常热情细心地接待着，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十分舒适。晚饭特意给他端来了几样小菜和生腌咸蟹子，还有一碗面条，是用韭菜和蛏子做的卤，鲜香可口。
闲谈中老板对他的来意做了初步的了解，又问道：
“大叔，您老伴儿也是兵团战士吗？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哦，……啊，是是，我自己一人来的。”
苏柯无法解释，只好随声应和着。
“听我的父辈们讲，你们这些兵团战士，都很能吃苦而且体力过人，我们这一辈都很崇拜你们，你们为黄河农场的建设吃了许多苦，遭了很多罪，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们的事迹都是很感人的。”
旅社老板说到这便停顿下来，隔着窗户瞅了瞅那破落无人行走的街道，又十分伤感的接着说道：
“当年你们在这儿时，这里生机勃勃，自从你们走后，这里就越来越萧条了，要不是前期这儿开发了湿地旅游区，是很少有人来这地方的。”
“孩子，你们至今坚守在这儿也很伟大啊，我们没能把这里建设好，没什么可炫耀的，这里将来的繁荣昌盛就要靠你们来完成了。”
苏柯随口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都不愿呆下去的地方，让孩子们继续在这儿艰苦奋斗？简直就是昧着良心说瞎话，可又不能不这样说。当初这儿的繁荣，是兵团战士们用青春年华的热血和汗水换来得，再让现在的年轻人去经历我们那时的磨难？还有可能吗？如今时代变了，年轻人的眼界很宽广，没有特别的家庭需要，是不会再这儿生活的。
“我们？嗨！外面多精彩啊，发展的机会很多。”
“是啊，年轻人是应该胸怀远大，到外面闯一闯，造就自己的一番天地，孩子，外边的社会虽然精彩但也很复杂，要做好吃得苦中苦的准备，只有努力的拼搏，才会有收获，你一定能行的。”
又和老板闲聊了一阵，了解一下各分场的现状，关系融洽了许多。老板知道了苏珂的来意后，热情的说道
“明天您去那儿？到各分场都没有交通车，我开车送您，很愿意为你们这些有功之臣尽点义务，不容易来一次，不能让你们凉了心。”
“太感谢你了，那明天就麻烦你送我去连队驻地吧。”
“行，明天吃完早饭，我就送您去。”
苏柯心里热呼呼的，没想到我们农场的后代这样敬重兵团战士，应该衷心的感谢培育出优秀后代的农场坚守者。
夜深了，旅社里苏柯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毫无睡意，任凭回忆信马由缰的驰骋，兵团生活时的点点滴滴跑马灯似的旋转着，映照在脑海里。
离开兵团后，苏柯被分配到在建铁路指挥部的工程单位，经常穿梭于整个在建铁路线。铁路建成后留职在深山里的一个铁路小站，没能回到城市，他感到很失望，因为自己没有可以调回城市的能力。
兵团时艰苦劳动的锻炼，让他应付目前的工作富富有余，他也希望依仗出色的工作能力争取调回济南的机会，能在济南构筑他和沈妤的爱巢。在那时，调动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对于没有背景的工人子弟来说，是何其的艰难。他不畏难不气馁，经过多次努力，也始终没能如愿，只得认命留在了深山里。虽经几次职务的升迁和单位的变换，都没能离开深山，回城的奢望也逐渐变成了梦想，他没有能力给与沈妤幸福生活的条件，也就不好意思再去向沈妤提起婚姻方面的事宜。
也不是没有调回济南的机会，单位的老领导非常欣赏、器重这个积极肯干为人正直的年轻人，如果苏柯当初答应做他的女婿，可能调回济南的事就好办多了。但是，苏柯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他不肯抛弃沈妤的深情厚谊，他更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他相信好人定有好报。因此，他失去了这个难得的回城机会，他没有后悔，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沈妤，若是违背爱情的承诺，会让他终生都在痛苦中生活。
从兵团来到新单位后，苏柯就给沈妤寄出了报平安的信，有关工作环境恶劣的情况只字没提，他不愿让沈妤为他担心。不久收到了沈妤的回信，除去思念之情就是些安慰体贴鼓励他安心工作的言辞，一切都是那样平静正常。时间长了，信件往来也就不太频繁了。后来苏柯又陆续发出去了几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也不能及时接到沈妤的来信。后来有个同事给他说，听苏珂的战友闲聊时提到苏珂的恋爱对象和一个县城的干部结婚成家了，那个战友还说的津津有味。突兀的传言搞得苏柯一头雾水不知究竟，他相信沈妤的真诚，但看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反倒希望沈妤能有新的选择，他没有去找沈妤落实，希望沈妤能有个幸福的归宿，他也始终都没有去想，在信件的收发过程中会有什么不妥。
主要是他不愿拖累沈妤，怎能让沈妤出了荒芜的盐碱滩再进人迹罕至的深山？善良的沈妤应该得到幸福美满的城市生活，不能再让沈妤受苦。放手吧，爱情承诺的目的就是给与对方诚挚的真爱。
爱情的事真是难以琢磨，有时就像双方在互相猜谜，而这个谜底却是多种选择。往往良好的心愿，不一定都能有好的结果，绝非是对爱情的背叛，只是因为爱的太深，爱的太过于具体，爱的太无畏，不惜为爱的承诺付出一生。
每到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苏柯，默默地承受着自己的抉择带来的痛苦后果。分别时沈妤那沾满泪水的憔悴面容时时映在眼前，清水河边相对无言的泪水，滴满了泪水的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象两颗痛楚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摧心剖肝似地难分难舍……。每当想起那痛彻心扉的分别，都会使他寝食难安。他经常反思，当初自己先离开农场是否正确？他也知道沈妤是为他的前程不得已才逼他离开。沈妤啊，你若还是孤自一人，可让我于心何忍？我不能去找你，我希望你能有更幸福的生活，也不枉我俩相爱一场。
深山里的夜晚是那样的寂静，深邃的夜空里月牙勾着相思，在那寂寞的繁星间飘啊飘，无着无落让人倍感孤独和伤感。轻抚着已经失去光彩的那一缕芳华，惦念着流年里的那一抹熟悉的剪影，徜徉在岁月的溪流旁，温暖着已经冰冻的记忆。形单影只的苏珂彻夜难眠，孤灯相伴遥寄相思，堪芳意尽痴情难消。他无奈的品尝着“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滋味，犹如咀嚼着熟透的莲子芯，别样的苦涩。那可真是“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啊。”
蜗居在深山里风风雨雨几十年，心力交瘁的苏柯，退休后才得以回到济南，定居在济南市里新建的铁路生活小区。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济南的居所已不可能是他与沈妤的爱巢了，暗叹自己这是什么命啊。
苏珂原先不解自己的命运为何不堪，哪儿出了错？有权有势的人可以安排他们自己的命运，普通的人只能认从上天安排的命运，奋争和拼搏，也只能算是微量的催化剂，这就是平民的命运，苏珂活到今天才深谙命运的真谛。
今天，他又来到了永生难忘的地方—友林，往事历历在目心底惨然。友林啊友林，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你迎来送往了多少兵团人，又拆散了多少热恋的情侣。……。
吃过早饭，旅社的年轻老板驾车陪他外出。在去连队驻地的的路上，苏柯望着车窗外面，极力的搜寻着过去和战友们曾经奋战过的痕迹，哪怕有一点熟悉的地方都能让他热血沸腾，时而激动时而陷入沉思。
兵团战士们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这片盐碱滩，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磨砺，流淌了多少血汗，有多少战友长眠于此，又留下了多少凄美的感人故事。谁能说得清？谁能记得全啊。在这片盐碱滩上，兵团战士们用青春写就了一部壮丽的诗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战友们啊，你们的人生可否都已得到了升华。
“大叔，我去管区办点事，一会再来接您。”
“谢谢，你去忙吧，我要在这儿多看看。”
热心的小伙子开车离去，实际上也是暂避一时，不想打扰这位回连队驻地找寻记忆的老者，这片驻地贮藏着他们许多情感的秘密。
依稀可辨毫无生机的连队的驻地，再也见不到那些青春年少的身影，更无法听到那激情高昂的革命口号，空中挂着一帆寂寥，略显得凄凉与荒漠。门窗早已拆没了，杂草堵住了门，有的房屋已经垮塌，一派萧条凄惨的景象。拨开杂草走进屋内，旧时的景象立时涌现在脑海里，心里一酸，眼泪扑簌扑簌的滴了下来。他久久的注视着自己原先的铺位，似乎看到了自己在墙上粘贴过画报的痕迹，地上还剩下了几块当初支撑床板的青砖。这张床承接着他疲惫的身躯，渡过了两千多个夜晚，这张床浸染过他苦闷和受到委屈时想家想妈妈的泪水，也与他一起共享过睡梦中的美好意境，这张床，是他生命中的诺亚方舟，养护着他的躯体不至枯竭。
他特意的来到那排女生宿舍。那时，每当他刻意从此路过，故意放重的脚步和轻轻的咳嗽声，总会有一个弱小的女生从门里伸出头，撇一撇嘴装出一副恼怒的面孔，紧接着关门，里面传出一阵嬉笑打闹声，随后，沈妤就会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路走来。已时过四十年了，这一幕还是那样清晰那样甜蜜，如今也不知她们身在何方，生活得可好？
苏柯来到熟悉的清水河边，望着饱含情思的清水河，还有河边那无法忘记的苍老的大柳树，深情的言道：
“我回来了，草儿、鱼儿还记得我吗？沈妤，你在哪儿？”
这里有他的爱情，这里有他甜蜜的记忆，就在这里，没有海誓山盟，他俩心照不宣的笃定了爱情的承诺。虽然时隔四十年，一幕幕往日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时，叶儿小妹只要知道这俩人要来河边，也会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说是为了保护这俩人的”安全”，甘愿担当哨兵，她在不远处数星星，她假装什么事都看不见。
清澈的夜空挂着一轮皎月，星星眨着眼，月光洒满了清水河，恬静的河边是那样的温馨。在清水河边的柳树旁，苏柯和沈妤相互依偎着，看着流星不时的划过，瞅着河里鱼儿跳跃溅起颗颗金珠层层银波，俩人悄声细语谈论着过去和现在，议论着《牛虻》，感叹主人公的悲惨一生；幻想着离开农场的喜悦，憧憬着将来美好的生活，心是那样近，话是那样的多。每当熄灯号不合时宜的响起时，两人才相互深情的叮嘱着，恋恋不舍的分开。
在那蹉跎的岁月里，只有这清水河蕴藏着温柔、幸福和快乐，是那样甜蜜，是那样无比的珍贵，至今回味甘甜。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重演的只能是回忆。今已物是人非，当初的承诺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忘记过去吧，把一切美好都留给心爱的人，自己悄然而去。
苏柯含着不舍，神色黯然的离开了清水河畔，远远地看到接他的车已在路边等候。
“对不起，忘记时间了，让你久等。”
“大叔，别客气，我再带你去湿地保护区看看吧？”
“谢谢，谢谢，不去了，咱们回吧。”
年轻人已觉察出苏柯心情沉重，也不便劝解，还是让老人自己慢慢消化好些，车缓缓地行驶着，有意让老人多回望几次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让老人的遐想慢慢的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