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难忘的清水河
作者：不会写字
前言
黄河入海口的滩涂是一片广袤的盐碱滩，海水浸泡过的大地，只有赤碱蓬和红荆条才可存活。这里人迹罕至一片苍凉，放眼望去渺无人烟连一棵树你都找不到。夜晚，只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除此之外，你再也不会看到一丝亮光。
生产建设兵团的几千名知青就生活在这荒芜的盐碱滩上，他们在
这儿承受着恶劣环境的摧残，超出常人极限的繁重劳动，人生的挫折梦想的破灭，无不磨砺着他们稚嫩的躯体和心灵。
伤痕累累的兵团知青们没有倒下，犹如坚韧顽强的红荆条，似那一簇簇血红的赤碱蓬，把盐碱滩点缀的绚丽多彩，他们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掺着汗水和泪水，描绘着一幅幅凄美的画卷，在中国的历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第一章
在建设兵团某营驻地的北面有条河，曾是母亲河—黄河流经的地方，滚滚黄河水在这里与大海的潮涌交汇后融入渤海。
几年前黄河改道了，海潮也过不来了，黄河水却能源源不断的经由引黄闸来到这里，灌了满满的一湾清水，取名清水河，它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黄河入海口的盐碱滩上。
清水河清澈翠碧沁透着黄河母亲的慈爱，静静地滋养着这里的居民。水边、岸坡长满了各种青草和野花，几棵大柳树傲立在河的两岸，清风习习拂过水面，掀起层层涟漪，鱼儿不时的跃出水面，激起朵朵水花，偶尔飘来几声翠鸟的啼鸣，给这静谧的时空添加着一个个美妙的音符，谱写着一曲曲凄美柔和的乐章，描述着河边例例感人的爱情故事。
清水河虽好，却很少有人来河边游玩，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仅有的几个休息日，使他们失去了那份闲情逸致。有时端盆脏衣服来这洗涮，河边除了自己别无他人，就似来到自己儿时的游戏王国陷入陶醉。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摇曳的水草间穿行，撩拨着人们嬉水的渴望，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温柔的河水祛除着身心的疲惫，恰似投入到母亲的怀抱，任你撒娇耍赖，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与你一起玩耍，还不时的亲吻你的身体，仰躺在水面望着湛蓝的天空里那唾手可得的白云，纷乱的思绪混合着惬意与思乡的伤感。
昨晚，连队里又宣布了一批离开兵团的人员名单，调往一个新的工程单位，苏柯也在其中，他明天就要启程离开这折断人生风帆的沼泽，逃离这噩梦般的盐碱滩。
七年前，这个在普通工人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更没有当兵、招工门路的初中生，无奈的选择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道路。
来到农场，映入眼帘的是满目荒凉的盐碱滩，低矮的茅草房，垫着麦秸的地铺，狂妄的蚊虫叮咬，超出常人极限的体力劳动；“再教育”的内容里根本就没有在课堂里能学到的科学知识，少年时就立下的宏图壮志也都成为了泡影。
七年了，耗尽了最珍贵的青春年华，风霜雨雪历经困苦，苏珂终于熬到了离开这儿的一天，悲喜交加思绪绵绵。一幕幕往昔的岁月，沥着血浸着泪在脑海里流淌着，似如一柄柄锋利的刻刀，深深地篆刻在记忆里终生难忘。
七年的时光里，淳厚的清水河为他荡涤着身心的污浊，像甘泉一样滋养着他的生命。在那枯燥、劳累的兵团生活里，苏珂每每遇到不开心或感到烦闷而无法排解时，就会来到清水河窜入河中发疯似地游泳，依此来祛除内心的不悦。
苏珂的异常举动被同连队的一个女孩知道了，她会随后跟着过来，不与苏珂搭话，也不询问苏珂原由，只是把苏柯放在河边的那盆脏衣服洗净，见苏柯平静后她才悄然离去。她时常用那微薄的津贴费换成饼干、糖果悄悄地放在苏柯的衣服里，能让苏柯在吃不饱时稍微填补一下，年轻人长身体的时期会吃的很多，那点儿计划定量的伙食难以补充繁重体力劳动的消耗。每当苏珂看到女孩给的食物，顿感一股暖流周身回荡，在那举目无亲炼狱般煎熬的日子里，她用少女的温柔和体贴，把苏珂那已经冰冻的心悄悄地融化了。
她，就是那位相貌端庄心地善良的女孩——沈妤。
漾满爱意的清水河，不仅为他滋养着身心，还给他送来了一位贤良的沈妤，她就像大姐姐，亲人般的呵护着苏珂，给予苏珂敢于搏击困难的勇气，她像一叶方舟，载着苏珂破浪前行。
清晨，一夜未眠的苏柯双眉紧锁漫步在清水河边，他留恋这片水和岸边的一草一木，更不舍这河边的记忆。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眼里涌出了惜别的泪水，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
即将别离，苏珂尤其的牵挂沈妤，几年来的相行相伴结下了不可分割的深情，犹如似隐似现的蚕丝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牵着他的情系着他的魂，这根坚实而温柔的情丝牢牢地系在苏珂的心上，情丝的另一端则是系在沈妤的心上了。
满腹的心事形似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存在心里的那句话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诉说，且担心自己不会言表而遭到拒绝，他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沈妤的到来。
脚步沉冗地踏碎了草尖上的晨露，沈妤默默地来到了他的身旁，没有欣喜也不显忧伤。两人静静地看着河水，望着那棵尤显孤独的大柳树，各自强压着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愫，谁也不想首先打破这临别前宝贵的宁静。即将离别的伤感难以抑制，话欲出唇又被咽了回去，满腹的话语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两人偶尔对视又迅疾躲开对方的目光，各自的脸上都浅露着苦涩的微笑。
眼前这名忠厚憨直的男生，已深深地刻在了沈妤的心里。与他在平日的劳动、生活中结下了非同寻常的的情谊。尤其苏柯送给她的那柄费了很多功夫制作的工艺精湛的马尾拂尘，为他拂去了多少蚊虫和烦恼；苏柯悄悄放在她宿舍里的那用细柳条精心编织的漂亮花篮里，装着满满的青香蕉苹果，宿舍里飘满了温馨的清香，这份温馨她牢牢地锁在了她的心田里，一辈子也驱赶不掉了。
沈妤像苏柯一样一宿也没合眼。要分别了，难以割舍的情缘该如何了结？苏柯临行前会对她说些什么？她担心苏柯说出她希望听到的那句话，面对未卜的将来自己又该作出怎样的回答？她渴望能与苏柯永远在一起，但现在她还不知自己的将来在那儿，倘若自己被永远留在了这盐碱滩上，苏柯会怎样？她欣喜苏柯能够离开这可恶的盐碱滩，但她难舍苏珂离她而去；她不放心苏珂将来的生活，谁来为他排忧解难？她深知苏珂人品正直，是一个真情实意的男孩。可岁月悠长相隔甚远，谁又能够保证人心永恒不变？罢了，只要苏珂将来能够生活的更幸福，哪怕苏珂忘却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她也毫无怨言。她不奢求将来能有完美的结局，但是，这两人在艰苦岁月里凝结的深情厚爱，让她怎舍得掰成两瓣啊。
左也难右也难，情难舍，可又不得不舍，古语常讲：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那中间的过程又是怎样的一种磨难啊。爱的枝蔓相互缠绕丝丝牵绊，剪不断理还乱。
良久，两人欲言又止，两双深情的眼睛终于相对相视。
沈妤轻声的问道：“明天就走吗？”
“是”苏柯接着说：
“以后有什么难办的事，写信告诉我。你千万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别再像以前那样玩命的傻干了，女孩子的身体经不住折腾。咱们以前太傻了，干嘛天天都飚着劲的猛干，哪有能干完的活啊。听原先农场的劳教干部传言：‘这些兵团战士啊，比劳改犯难管理，但是，比劳改犯能干多了。’这话太扎心了，难道咱们是名义上的兵团战士，实际上的劳改犯？”
沈妤说到：“别轻信这些传言，咱们会有出头的那一天。虽然天天都累死累活的，大家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早一天结束这份苦难回归到应该的学生时代。你放心，劳动中我会注意的。倒是我很不放心你，到新的单位后，处事要尽量灵活些，表面上的事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内在是善良或是邪恶，离那些心地不良的人远点，到哪儿都有专门欺负老实人的坏蛋，你待人诚恳率直，是好事，但也会被很多坏人利用和陷害的。咳，你可真让人挂心啊。”
发自肺腑的叮嘱，苏柯今天听起来格外的情真意切，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喃喃的应道：“我记住了”。
又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苏柯在给自己打气，他想说出酝酿很久的那句话，真恨自己的嘴今天突然变得如此笨拙。
“你会再来这里吗？”
沈妤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苏柯愣了一下说：
“只要你还没离开这里，我会来的。”
沈妤思忖着：是来看我？还是回来和我-------？虽然苏柯没有说明白，但都心有灵犀更是肝胆相照，沈妤的心里一样感到甜蜜蜜的清爽，不用多说也不用明讲，两人多年的相知相悦，犹如两颗心血脉相连共同契合的跳动。
沈妤忙说：“你放心的走吧，不要眷恋这让人伤感的盐碱滩，你万万不可忘记这饱含情谊的清水河。”
苏柯：“是了，清水河让我终生难忘。”
“我是想说---------，你的那本书我还没看完，能让我带走吗？”
苏珂该说的没说，却半道上说起了书的事，真让人泄气。
沈妤：“是那本《牛虻》吗？带走吧，主人公的结局太悲惨了，愿世间不再重演。”
其实这篇小说苏柯早就连情节和标点符号都能熟背下来了，看不完的该是他两人的炙热爱情，他要把这本藏有沈妤情丝的小说带走，就像会把沈妤也一起带走似地。女孩子敏感深知他的用意，岂有拒绝的道理，她情愿把自己的心也让苏柯一并带走，甘愿独自品尝那杯相思的苦酒。
沈妤懂得相见时难别亦难，她不能再延续苏柯的话题，她担心听到她希望听到的那句话，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她更担心自己强装的坚韧会瞬间崩溃，她强压着冲入眼眶的那悲凉的泪水，艰难地说道：
“咱们回吧，明天我不去送你，行吗？”
“好吧，我担心--------，你不会忘记我吧？”
“不会！永远都不会忘记！”
“沈妤，我也是--------”
简捷的几句对话就都已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心心相照比任何方式都能快捷的掘开情感的堤坝，情感的倾泻已不再需要多余的话语，嘴唇在颤动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紧贴在两人的胸前，犹似两颗心紧紧地相拥相抱。
情难尽，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情难却，劳燕分飞倍添相思恋。沈妤与苏柯伤感的泪水像那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的落在那紧握在一起始终不愿松开的双手上，泪水浸湿了前胸，沁入了两人的心间，离别的泪水是那样的苦涩，离别的滋味是那样的痛楚，离别是那样的无情无奈。
不知两人相对站立了多久，也不知他俩流了多少泪水，风儿不刮，柳枝垂着头，鱼儿露着小脑袋不动也不闹，都在静静的守护着这对无助的恋人，生怕打搅了这难舍难分的惜别。
懵然，苏柯坚定的说：“我不走了！要走就一起走。”
沈妤怔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早脱离这困苦的炼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多少人为了争取早日离开这里，使尽了浑身解数，与有背景的家长一起费尽周折，像苏柯这种毫无社会资源的普通工人子女那更是难上加难。而今，苏柯竟要放弃这难得的脱离苦海的机会，为啥？聪慧的沈妤心知肚明。
满脸泪痕的沈妤急忙拦住：
“不！你必须得先走。你绝不能因一时冲动而毁了自己，拒绝这次机会的后果你考虑过吗？”
苏柯：“大不了我永远留在这儿。”
这句看似很随意的话，却异常的沉重，患难之中见真情，沈妤听后悲喜交集，她幸喜自己认准了苏柯。虽然不能比翼齐飞，沈妤也绝不会去拽住对方的翅膀，沈妤认为：谁先脱离苦海都是两人共同幸福的一部分，有苦有难自己一人承担，也绝不能让苏柯受苦，必须阻止苏柯的极端想法。沈妤故作严肃的问：
“难道你也不希望我离开这盐碱滩？你想让我陪着你在这儿无休止的继续遭罪？”
“---------”苏柯语塞了。
“不能这样啊，没有今天的痛苦怎么会有明天的甜蜜?谁先离开这儿都一样，早晚大家都得离开这。‘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别胡思乱想，凡事要从长计议，你能在外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离开这里吧，到新单位安心工作，总比在这强。---------”
沈妤温和的劝解着苏柯，她真怕苏柯再作出无法收拾的蠢事。
客观的讲，在爱情面前，女孩子更容易冲动，为了爱情她能舍身舍命。苏柯一句“要走一起走”的话，就让沈妤感动的无法自拔，她似乎得到了她需要的答案，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那颗滚烫的心与苏柯那颗赤诚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沈妤岂能不愿朝朝暮暮，无奈天公不作美，硬生生的拆散了这株连理枝。
明天，明天会是什么？将来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沈妤已顾不得理智的去分析思考这些问题，一心为了苏柯，哪怕前面荆棘遍地，她也要踏出一条与苏柯汇合的道路，沈妤做好了忍受一切磨难的准备。
不用海誓也不需要山盟，粗浅的表白岂不显得多余？心心相映彼此相知，都暗自在心中情定终生笃定了爱情的承诺。
年轻的知青们啊，你们太年轻了，出了校门就进入了这荒芜的盐碱滩，与世隔绝的生活太久了，哪知外面社会上现实生活的坑坑坎坎。哪知道，为了一句承诺、一句应允，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清水河又能承载你们多少悲泣的泪水。
沈妤担心苏柯再横生枝节，咬牙强忍住不断喷涌的泪水，牵着苏柯的手离开了河边。进入营区后，他俩分手各自向自己的宿舍走去，远远地又同时回过身来，深情的相望着，几欲向前又都止住了脚步，几次张嘴欲说又咽了回去，待看清了对方眼眶里那晶莹的泪水时，两人都转身向远方跑去。
苏柯没有即刻回到自己的宿舍，独自一人在僻静的荒野里失神的眺望着远方，抚摸着泪水浸湿的前胸，离别的痛苦象把整个胸腔掏空了一样，流不完的的泪水祛不净的哀愁，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爱情的真实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