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若去上学以后，小皮才从猫砂里慢悠悠地爬出来。它有点起床气，起来半天都迷迷瞪瞪，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它要是发现起床以后身边有人，如果是伊若还好，要是其他人，它就会冷冷地走开。
两年前，伊若要给小皮买猫砂，伊铠铎还有些不乐意。伊若从刘雯那里听说了猫砂的重要性，回来就跟伊铠铎照本宣科。她以为自己很少跟伊铠铎提要求，这么小的事情，伊铠铎一定会同意的，谁知道碰了一鼻子灰。伊若也不想求他，正准备放弃的时候，班主任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前段时间参加全省的英语竞赛，伊若得了奖。拿了奖金以后，伊若只留下了买猫砂的钱，其余的全部交给了伊铠铎。
小皮在木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渐渐恢复了生气。它从二楼磨磨蹭蹭爬到一楼，又从一楼窜到二楼，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它转了个遍。它左边嗅嗅，右边蹭蹭，喵喵地冲着屋顶嚎两嗓子。累了又跑到窝里伸个懒腰，可是又睡不着，刚躺下一秒钟就感觉浑身充满了能量，又起来蹦跶。
伊铠铎听见动静，见怪不怪。他闲下来的时候，冲着小皮喊：“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累不累？”
喊完，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多余，那只猫怎么听得懂人话。
小皮慢慢地从他身边经过，稍微安静了一些，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像是读懂了这个木匠。只要自己再不安分，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计。过了一会儿，小皮从二楼沿着围墙就翻了出去。
叶叔正在院子里拾掇他的花花草草。小皮藏在角落里看了看，半天只认出来兰花，因为伊家也有兰花。其他的那些它都不认识。她知道兰花这种植物十分娇贵，它喜阴，不能放在烈日下曝晒，但又不能整天晒不到太阳，只喜欢比较柔和的光。小皮是听伊若跟那个叫刘雯的女生这样说的。
小皮的记忆力很好，不过只对伊若是这样。只要是伊若说过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其他人的话，它都当成耳旁风。甚至伊若不说，它也能猜到伊若怎么想，它简直就是伊若肚子里的蛔虫。
小皮在草丛里窜来窜去，草还没有十分茂盛，但刺刺的很舒服，它情不自禁地喵喵叫了起来。
“哪来的野猫？”叶叔忽然发现有只黑猫在自家的花园里乱窜，十分恼火，正准备找个扫帚狠狠教训它一顿，谁知仔细一看，是伊家的小皮。
“你个小坏蛋，怎么跑我这里来了？”叶叔脸色一变，像见了熟人一样喜笑颜开起来。
小皮十分乖巧地从草丛里迈着款款的步伐走了出来，蹲在叶叔身边，蜷成一团。
叶叔伸手摸了摸它的毛：“伊若这丫头养的猫，跟她一样，拾掇得干干净净。”
“喵呜—”小皮的意思大概是十分赞成这个说法。
叶叔接着说：“你怎么都不见长胖啊，从我见到你第一天就是这个样子，你不会跟我一样是老来俏吧。”
小皮闭上眼睛，似乎在说，谁跟你一样，你不过是个中年油腻大叔，人家可是个女孩子呢。
叶叔嘿嘿笑了起来：“我跟你说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很精神呢。在我们那一条该道，就我蛮称头，追我的女伢蛮多，我都挑花了眼。”
小皮不睁开眼睛，静静地听着他吹牛。太阳晒在身上，懒洋洋的，它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叶叔接着说：“你晓得不，我在苏家工作了快二十年了，张总对我很好，张总就是苏澈的妈妈，她蛮照顾我，不然我不会一直在她家做事情。我在武汉的房子就是在张总的帮助下买的，不过我家里也有一套老房子，还没有拆迁，就是有点旧了。武汉很多人都拆迁了，我认识的很多人，家里都拆迁了。”
小皮听了一会儿，觉得叶叔这个人真是啰嗦，上次去伊家明明跟伊铠铎说过同样的话，现在非要再说一遍。小皮对房子又不在意。对咱一只猫来说，房子算个啥。
小皮起身要四处转转。叶叔说：“你随便转，不要到处拉尿就行。我知道你讲究，听老伊说过的。”
小皮听见这么一说，就丝毫不客气地开始溜达起来。它先在院子里转了转，呆在水池边上看了一会儿鱼。叶叔说：“你千万莫逮我的鱼啊，我要拿克放生的。我信佛，你晓得不，初一和十五吃素。放生是积累福报的，我是在积德。”
小皮大概听懂了意思，它看了看就从池子上跳了下来。
叶叔哈哈笑起来：“真是一只乖猫。”
小皮喵喵地叫两声，十分温顺，惹人怜爱。过了一会儿，它就转到了屋子里面。
苏家的房子整体上要比伊家看起来更现代，伊家的家具都有些年代了，但要说哪一家更好，这个可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就小皮来说，它更喜欢伊家的一切。
小皮很快就找到了苏澈的房间，因为只有这个房间有书，而且还有年轻人用的一些东西，比如随身听和健身用的哑铃。
叶叔并没有跟进来，小皮就在这个房间里四处搜寻。他很快就记住了苏澈身上的气味。这个人确实很爱干净，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温馨，难怪伊若会对这个人感兴趣。
小伙子，我是来考察你的。小皮心里一阵窃喜。谁让你要跟我的主人眉来眼去的？
小皮是在两个星期以前发现伊若对这个男生有意思的，那天它蹲在围墙上等伊若回家，远远就看见伊若和一个男生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而且伊若的步子比从前慢了很多。小皮凭借一只猫的直觉，很快就判断了出来，伊若绝对是对这个人有意思。小皮又看了看那个人，他虽然假装漫不经心，可是他明明就是在留意着伊若的一举一动，眼睛里都在泛着光。
小皮的第一反应是，可恨，居然对我的主人虎视眈眈。继而，又释然了。伊若整天一个人埋头学习，确实太孤独了，没人跟她说话，没人是她真正的朋友。这样想着，小皮又有些开心。
它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那个人，他长得还算耐看，不像镇子上的那些男孩子。
小皮留意着伊若的反应，它发现伊若时常在台灯下写作业的时候不像以前那么总是绷着神经了，而是在紧张之余，还有些许的轻松愉悦。有时候她写着写着就像是想起来什么，偷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对谁笑，反正有人让她觉得很开心。
小皮观察了一段时间以后就下了结论，原来恋爱中的女孩子确实是会发光的，那是上天在恩赐她们呐。
它决定了，不管伊若怎么选择，它都会支持伊若。
小皮在苏家玩到天黑，听叶叔说苏澈快回家了，才顺着围墙翻回了伊家。
本来准备藏到自己的窝里等伊若回家，谁知道一楼传来了说话声，小皮有些惊讶，平时这个时间家里很少有人说话。它来到门边，细细一听，楼下院子里传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男人自然是伊铠铎，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小皮大概记得这个声音，可是到底是谁，它忽然想不起来。
小皮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以后发现，那个女人的声音不仅仅苍老，而且从她说的话可以看出这个老妇人说话时都会提着气，语速也比一般人要慢，心思应该是十分细腻，考虑问题也很周到。她的心就像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但是这海面下隐藏了很多未知的东西。可能是暗礁，也可能是海啸。
这声音让小皮听得头皮发麻，说不上喜欢和讨厌。
伊若回家以后发现了很久没见面的曹婆婆。曹婆婆穿着一件旧外套，领口已经有些磨损，却打理得整整齐齐。不难看出曹婆婆很爱干净，衣服上没有一般农村妇人身上的油渍和不好闻的气味。
“曹婆婆，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伊若放下书包就来到曹婆婆身边，拉着曹婆婆的手开始说起话来。
“我刚从城里回来，孙子上学了，家里请了保姆，我呆在那里也不自在，就回来住住。”曹婆婆说着，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她的眼神很亮，没有一丝浑浊的光。
“难怪我去你家找你几次都没看见你，家里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伊若说。
“我回来看见家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连我养的花花草草都浇了水，就知道是你们来过了。”
伊铠铎看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不忍打断，只是伊若吃了饭还要去上晚自习。“曹婶儿，吃点便饭吧，等下伊若吃了还要去上晚自习。”伊铠铎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去准备晚饭了。
“我吃过饭了过来的，就是过来给你们送点家里种的菜。好久没拾掇菜园子，里面的东西倒是长得挺好，多亏你三天两头去帮我打理。”
“你曹婆婆去城里还给你买了好多零食，大老远带过来的，你看看，还有一件衣服。”伊铠铎对伊若说。
“还有衣服啊。”伊若说着就从地上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了衣服，“我喜欢这颜色，好看。谢谢曹婆婆。”
曹婆婆一听，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谢啥啊，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孙女，快别这么见外了。”
“曹婆婆，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啊。”
“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曹婆婆虽然没有在伊家吃饭，但她还是帮着父女俩拾掇晚餐，还帮着用自己刚摘到的青菜做了一个汤。
等吃完了饭，曹婆婆又帮着洗碗，伊若也搭了把手。一切都收拾停当，伊若就去上晚自习了，曹婆婆又陪伊铠铎聊了聊。
“城里啥都好，可我就是住不习惯，整天关在一个屋子里，就跟坐牢一样，四面都是墙，想看看山，看看河，都不行。”
“城里人还是比咱们过得舒服，农村人只能种种地，吃喝都要看老天爷。城里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工作，有文化，不用干农活，病了看病也比咱们方便，想买什么都有大商场，大超市。等他们干不动了，还有养老金，你说咱们哪来的养老金啊。”
曹婆婆倒是没想到伊铠铎会说到养老金上面，曹婆婆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儿子给的，不多，但是够花。小镇上的居民花销都不大。
“小伊，你家里应该还有不少存款吧，当年伊老爷子多少要给你留点。”曹婆婆说。
“你这是笑话我吧，当年家里那点钱都被我大哥败光了，没有欠债已经是万幸，哪来的存款呐。这些年我没日没夜地做家具，才攒了一点钱，可是这点钱还远远不够。等伊若上大学，每个月都要生活费，我还不赶紧加把劲啊。”
“你看看你的手，都快成我这老太婆的手了。”
伊铠铎一边聊天，一边还是摆弄他的木头。他的手上有一道道皱纹，纵横交错就像一道道沟壑。还有一些新划伤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在泛红，炎症还没有完全消退。手的颜色有些暗沉，关节粗大，这是一双经常做活的人的手，一点看不出他曾经也是富裕人家的儿子。
“小若是个争气的孩子，将来她会成器的。”
“我也不求她将来有多大能耐，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找个好人家就好。这孩子没妈，是个可怜的孩子。”
“你后来一直不找，我都给你提了好多个，你一个也不愿意。”
“我是不想让小若有个后妈，后妈哪有亲妈好。”伊铠铎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多亏了你，在伊若心里，你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呐。小时候，她哭了要你来哄，每天都吵着去找你。”
“那些年，我儿子他爸走了，儿子又去城里读书，我一个人在家也不好过，要不是伊若，我的日子也难捱。”
两个人说着都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曹婆婆已经眼泛泪光，不过她很快就把眼泪咽了回去。
小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二楼窜了下来。它在两个人身边蹲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两个人说话。
“这猫还是这么大一点。”曹婆婆发现小皮显得很高兴。她冲着小皮说：“你也想来说说话啊。”
“喵呜—”小皮叫了一声。
“它可精着呐，我一直说它通人性，能听懂我们说话。平时说句什么，它都能明白一样。”
“猫可是个神物，它们比我们神通广大。”曹婆婆说着用手去摸了摸小皮。
“喵呜—”小皮扬起脸冲着曹婆婆叫了一声，曹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一下子就绽开了。
小皮平时很少在外人来的时候还到楼下转悠，它做什么事情都分人，不然伊铠铎不会总对它说，你就是个猫精。
过了半晌，曹婆婆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伊铠铎：“你大哥后来一直没有消息吗？”
“能有啥消息？就跟失踪了一样，一点音信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