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的生活比初一精彩许多。这一年,牧羊已经忘了什么是文言什么是函数。他记得的是有些时候路小希会和他一起绘画,每天下午程穆会叫上他去操场球,上课的时候一个人无聊地练习左手写字……这是他往日的时光里,从未曾有过的轻松。
下学期他的同桌不再是孙阳,换成了一个女孩,叫朱璐,眉目不算很清秀,可是很耐看。
朱璐喜欢孙阳,这个牧羊是知道的,孙阳也知道,当然孙阳的女朋友陶虹也知道,毕竟这件事全班都是知道的。牧羊和孙阳一起打球的时候,如果陶虹和朱璐都在,孙阳会离开操场一会儿,拉着陶虹四处转转。朱璐会一直等在操场上,直到他俩回来。偶尔有法外开恩的时候,孙阳会邀请她一起去,不过那要陶虹首肯。
下午的课对牧羊是一种折磨,因为下午他总是很困,可在课上睡觉是老师们所不允许的,所以他要么看些闲书做些闲事打发时间,要么——运气好的时候朱璐会和他聊天。当然话题多半是孙阳,要么就是最近比较火的明星。当一个女生对你不感兴趣的时候,你所有的优点对她来说都像是白开水那么普通。
“其实他以前和路小希表白过。”朱璐如是说。
“哦,路小希怎么说?”果然是这样吗,在那个时候他们单独相处,果然是产生了情愫了吗。牧羊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只要用力一拉,或者弦断,或者心碎。
“她没有答应。”朱璐语气里多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拒绝了?”牧羊松了一口气,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两个人,此时此刻,为着不同的人,有着同样的情感。
“也不是拒绝啦,她说‘我们都还太小了。’后来他就退而求其次和——陶虹在一起了呗。”她说得满不在乎似的,可是她没能掩饰住眼神里的羡慕,以及失落。退而求其次,孙阳只退到了陶虹那里,没有退到她这儿。
牧羊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没有拒绝,只是说“我们都还太小了。”那么就是说答应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牧羊的心弦紧了一圈又一圈,快要勒出血来。
年龄成了牧羊心里的一个结,从那天起牧羊就想要尽快长大,然而时间好像突然走得慢了,嘴唇边的汗毛还是汗毛,没能变成黑而硬的胡须。于是牧羊开始装成熟,拒绝色彩斑斓的衣服,拒绝没有必要的笑容,拒绝在人群里高谈阔论……他几乎否定了过去的一切习惯,可是他又不能立刻塑造一个新的自己,他的人生在此处开始迷茫。他开始模仿卓越的人,模仿他们的举止,模仿他们的话语,如果可以,他也乐意模仿他们的每一次心理活动……
邯郸学步是一个悲剧,至少对学步者本身来说如此,而这样的悲剧正好砸在牧羊头上,不偏不倚。他昏了头,在那样的世界里徘徊,期末来临,最终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拿着不到400分的成绩表,他突然笑了。王叶在办公室里指着他骂他“恬不知耻”,说他一无是处,牧羊也无心去纠正她的用词不当;教语文的罗老师没有这么过激,他如是说,“你可以每天陪别人去打篮球,可是别人语文考40分也能得500多,你呢?你只看到他玩的时候,他努力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牧羊没有答话,他只是低着头,他知道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不是罗老师说的那样,罗不理解,别人也不理解,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个中原因。
他避开了所有熟人,一个人沿着河流走回家。沿岸的树丛足以遮掩他的身形,潺潺的水声也足以掩盖他的步调。一路上他问自己是不是要把成绩表拿给父母看。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父亲不再过问他的成绩。每天他会自己看该看的书,做该做的习题,期末,他会把成绩表拿给父亲,父亲常常只是笑笑。可是他知道父亲很在乎他的成绩,母亲曾经告诉过他,五年级上期考试没考好的那次,父亲拿着他的成绩表一个人哭了。牧羊不敢想象那样坚强的父亲会哭,他从来没见过父亲的眼泪。即便受了伤,父亲也会侧过头对着几个儿女微笑。包括他受伤的时候,父亲也只是微笑着告诉他不能哭。他记得那一阵父亲闲暇时很少出门,他知道为什么,而且下定决心要用成绩来维护父亲的尊严,可是今年怎么就忘了呢?
牧羊的眼泪悄悄涌出眼眶,滑过脸颊滴在裤腿上。他把成绩表折了几折,揣在兜里,不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不够稳妥,于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默念了每一科的分数,随后把成绩表撕成碎片,每个数字都从中间撕开。他把碎纸屑撒在道旁的小河里,然后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快步往家走。站在家门口,牧羊没有急着迈进门。只是站在那里,并非忧伤,也并非哀愁,而是失败后对成功的渴求。“明年考县一中吧!”牧羊对自己说完,抬脚跨进家门。
他最终也没有告诉父母他的成绩,只是说明年他要考县一中。父亲也没有问,反而看着他笑了。
初三的寒期是一个分水岭,上期,牧羊剪了个简单的易于打理的短发,每天挑灯夜战,背单词做试卷总结经验,常常趴在书桌上睡着,做着次日考试的梦。期末成绩下来后,王叶夸他当初是“削发明志”,号召大家向他学习。下期,牧羊上课时坐没坐相,唱歌聊天看小说,放学后就和程穆林东他们去操场打球,时不时去林家吃饭,最后乘着夜色回家,继续挑灯夜战。他仍然跻身优等生之列,毕竟后发赶超的黑马是很少的。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牧羊照例在课间和饶怀文一起唱这首歌,近一个月来都是如此,因为他俩已经是同桌了。
看着路小希拿着一张素描纸朝他走过来,牧羊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情的人称这为——磁性。
“牧羊。”路小希站在他面前,把纸递给他,“快毕业了,给我画幅画吧!”
“好的,画什么?”对于她提的要求,牧羊没有拒绝过。
“如果。”路小希说道。
牧羊心里暗暗叫苦,这都是些什么云里雾里的东西?怎么感觉和命题作文似的。可是不管他心里活动多么丰富,他也没法拒绝,因为对方叫路小希。而且答应人的事是不容反悔的,这是牧羊坚守的信条,“画好给你。”
路小希标志性的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座位。
牧羊花了一个上午,老僧入定似的思考,终于画出了心里的“如果”,一个关于飞翔的梦想。下午把画交给路小希的时候,路小希报之以一笑,盛赞他的构思新奇。随后却说如果没有如果。
“怎么?哪里画得不好么?”牧羊的心瞬间揪紧,不待对方回答,他已在心里质问自己,哪里没处理好,还是跟立意无关呢?他全然没想到这样是得不到答案的。
“没有,画得很好,而且和我画的有几分相似。”路小希倒没有失落的样子,反而是在夸赞他,“我想了一个多月才画出来,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可以,好厉害。”
“那你刚才说?”
“要不再画一幅吧?有一幅画我构思了很久还是画不出来。”
要这事搁别人身上,牧羊不一嘴巴子扇过去就算好了,得寸进尺了这是。然而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她叫路小希,牧羊的初中同学,路小希。
“嗯,什么画?”看着她脸上遗失的笑容,牧羊认为是自己犯了错,找回笑容他义不容辞,他觉得自己就像英勇的骑士,而路小希是他的公主。
日后回想起来他才恍然,原来自己以前那么中二。
“假如。”
“假如?有点难,恐怕不好画,时间上可能会拖得久一点。”骑士遇到了挑战。
“没关系,我也是一筹莫展。如果你想到什么,可以和我交流,我也会和你交流我的想法。”幸而公主具有善解人意的品质。
“好的。”牧羊用他认为的最真诚的语调说出了这两个字,画画并不着急,可是交流是很有必要的,共同进步嘛。
接下来的几个月牧羊常常和路小希讨论,在常人眼里,他俩存在着感情,平时好好地潜伏着,直到如今,为毕业所逼迫而终于露出马脚。牧羊并非不知道班里人这些想法,饶怀文就不止一次在谈到路小希时对他莫名地笑。然而对于这些,他不解释,路小希不在乎异样的眼色与流言,他在不在乎没什么用。每天他们仍旧只是讨论“假如”,路小希心里像是有一幅,可是每次总在牧羊将要触摸到时便缄口不言。其实牧羊心里也有一幅,然而他同样不敢让路小希触碰。那幅“假如”里有路小希,踏着幽蓝的混沌走来,轻启朱唇,莞尔一笑。偏向于印象派的画法。不过与其说心里,不如也说梦里,这是他梦中出现后就再也忘不掉的场景。
一度被催促的时光如今却想要挽留,可惜时光不解风情,依旧我行我素。王叶答应了同学们的请求,课程的最后一天,决定办一个简单的毕业晚会,上午准备,下午开始,时间虽然仓促,所幸热情充足。只不过晚会并不顺利,首先是王叶的申请并没有得到学校同意,所以没有借到大教室,所以众同学只能眼巴巴看着教务主任待着班里的学生去大教室开毕业晚会,而他们只能在班级里简单进行;其次在班里开到一半,牧羊和饶怀文在唱歌的时候副校长推门进来,告诉他们不许开晚会,得好好上课。尽管没人再去理会这个糟老头的恐吓,可是心情难免受到影响。于是牧羊和孙阳、林东、程穆、饶怀文几个一起去操场打篮球。大约两个小时后,他跑回教室却发现已经没几个人了,路小希也不在。牧羊突然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喜欢她,甚至一句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错过的一切,我念念不忘,时光却早习以为常。”牧羊结束了讲述。
“你没有她的电话号码么?”钟若若问道。
“在高中之前,老爸不准用手机。”牧羊解释。
“哦,你后来见过她吗?”钟若若开口问道,脸色既兴奋又惋惜,难以想象是谁把这两种情绪同时揉在她脸上,还揉得挺均匀。
“有一次,我在路上,她在车上,几秒钟时间。”
“切,几秒钟而已,和没见面有什么不同!”
“她穿了件白色卫衣,还朝我招手,笑起来更漂亮了。”
“哟,想不到我们家牧小羊同学这么痴情!”钟若若仍然不分时间不看场合地调侃牧羊,幸而牧羊早就习惯了。
“我知道我长了一张风流的脸,但我毫无疑问有一颗专一的心!”说着牧羊的手抚摸过左脸颊,坏坏地笑了。
“呸,你专一,那么隔壁班那个女生咋个回事?”钟若若鄙视的看着他,明明牧羊才是不对的人,她的脸上却偏偏一副欠扁的样子。
“隔壁班的女生,听起来不错,谁呀?”牧羊继续装糊涂。
“装,继续装,不知道今天中午下课的时候是哪两个被人家起哄?”看着牧羊一脸的茫然,钟若若好气又好笑。
“哦!”牧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的是陈玉玲吧!我和她不是太熟的。”
钟若若越发鄙夷他,现在还满嘴跑火车,真当我是傻子咋的。“好,那我告诉她你说和她不是很熟,让她离你远点。”
“唉别别别~”牧羊心里暗捏一把汗,皇帝不急太监急,宁齐鸽还没说什么呢,女人啊!
“怎么了?”钟若若嘴角似有笑意,眼睛却紧紧盯着牧羊。
“你想要是有一个女生突然跑过来对你说某某男生和你不熟,你离他远点。你会怎么想,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搞得人家以为你暗恋我。你不为我想也为鸽子想想,万一,我是说万一,陈玉玲非和你杠上,真的……那啥,你来替我挡?退一万步说,你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干,尤其还是损我,兄弟。”牧羊冠冕堂皇地说出这么一堆话后,才深吸一口气,略带玩味地看着钟若若。
“呸,谁暗恋你!人家说一句你还十句,怕你是更年期提前了!”钟若若自然也不甘示弱。
牧羊满脸挂着笑容说:“这个你老人家有经验,小小的我还早着呢!”
“滚!”
“喳。”说着牧羊就往外走。
“等等,小羊子,你要去哪儿?”钟若若可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回主子,小的去外面吃饭。”牧羊玩心上来,配合钟若若演一演现代教室宫廷戏。读起来都拗口,他们演起来却是不累。
“我与你同去。”
“老佛爷起驾!”牧羊扯着公鸭嗓喊道。
钟若若差点被他的话绊了个跟头,没办法,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扯出一句公鸭嗓来,只好让他正常点。
“好的,小小的知道。”
“你……”钟若若举起拳头威胁牧羊。尽管牧羊不算高大,不过她这160公分的小身板在牧羊跟前也压根闹不起什么风浪。但是结果怎么样不是重点,范儿必须要有。
“咳咳,不要用拳头拜托我。”
钟若若收起拳头,尽管牧羊的话还带着刺,可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一些细节上过分深究,“吃什么,粉?饭?要不吃火锅?”
“吃火锅?你老人家都是下午去吃火锅的吗?那你晚上干啥?。”牧羊不解,晚上还有事的情况,下午可以吃火锅的吗?火锅这种美食,不是忙完所有事情后,才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吃的吗?不专注去吃的火锅那还能算火锅吗?
好像是不太合适,钟若若心想,但是我也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呀,不然又输一局。
“我给你选择了嘛!我为什么要把火锅放在最后说呢?就是让你选前面的啊!”钟若若狡辩道,“这种都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也能使你陷入两难境地,分个先来后到不就好了。”
“怎么好像……”牧羊总觉得她说的不是吃饭的事,这丫的简直就是人生感悟!看来吃饭是女人进步的一大动力啊,“要不吃饭咯!”
“好嘛,去吃饭!你请哦!明天下午没课,买菜去齐鸽那儿做饭,我请。”
“吃了这顿再说明天的事吧!着什么急,‘相由心生’你知道吗?”牧羊只顾调侃钟若若,回头发现钟若若一脸“我要杀了你”的表情,一溜烟跑了。
边跑心里边寻思,如果说吃饭使女人成为智者的话,那年龄就使女人成为格斗家,提起来就是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