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孩提时代是最好的,无忧无虑,就算有些烦恼纠结,也转眼就忘。这不,就好像不记得昨天打架的事情,霍光和霍强、霍庆这几个半大小子又在村边奔来跑去,玩耍到了一起。
村里的乡野孩子,跑累了也不讲究,全都一屁股做到地上,霍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霍强说道:“强子哥,昨天回家,我娘说我了,不该总跟堂兄弟干架。不过你们也有点过分,为啥总看霍显她们不顺眼呢?”
提起昨天的事,年岁稍长的霍强有些赧意,一张圆脸不知是不是因为玩耍,透着发红:“嗨,咱们兄弟,打打闹闹才是热闹。昨天也是我们不好,不该对一个女娃娃和那么一个小萝卜头动手。说起来,霍显那小妞也是,虽然生得水灵,却整天端着一副架子,看谁都要从下眼皮瞄下去,你说气人不气人。”
霍光笑着怼了他一拳,道:“你看看,我说你怎么老跟人家过不去,这才搬过来月余,就看中人家长得水灵啦?”
霍强毫不服输,也一拳怼回来,“扯你的淡!你才是跟她是一对呢!除了你,那小妞对村里的谁笑过一下半下?到你这里,就变了温柔乖巧小可人儿;在我们面前,恨不得是县里的大家小姐呢——跟她那个娘一模一样。俺娘怎么说来着,这叫……”
旁边抠着脚丫子里黑泥的霍庆插嘴道:“大小姐的命数,小丫鬟的身子。”
“对对,就是这么说的!”
对婆姨婶子们的说法,小童们也是一知半解,就不再理会,霍光冲霍强挤挤眼,说:“那你要不是对霍显有意思,可敢去她家,叫她一起来耍?好歹你也算是咱们里边岁数最大、个子最高的,把人家女娃小娃欺负得都不敢来玩了,你也总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喊人家一下,表表态度不是?”
被霍光一挤对,霍强的胖脸愈发涨红,忽地站了起来,“去就去!你才惦记那小野猫!以后我霍强就是她哥,她姐弟俩就是咱们这一伙的了,谁要是欺负她们,看我这好大拳头不砸过去!”说完,还挥了挥拳头,“走,都跟我一起去,接她们入伙!”
孩童哪有不好热闹的,一哄而起,蜂拥着霍强走在前边,直奔村西那个不大的茅草院。谁知进得院子,就听到屋内传来哭声。霍强和霍光当先走进屋内,看到霍显正跪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床边呜呜哭泣,床上躺着一名小儿,双目紧闭,身体绷直,嘴角溢出一丝白沫,时不时还抽搐几下,正是她五岁的弟弟霍立。
霍强见此情景,有些懵了,不知说些什么好。霍光走上前,问道:“霍显,出什么事了,霍立怎么了,你娘呢?”
霍显听到有人进屋,扭过头来,一双灵秀的大眼睛红肿着,“霍,霍立早上起来刚吃过饭,就倒在了地上,怎么叫都不睁眼,还抽得厉害。我娘赶紧请来陈叔看诊,灌些药水扎了几针,总算好些,但就是醒不过来。陈叔说是小儿惊厥,此病可大可小,小者可以自愈,大者持续时间久了,却可危害性命。本来几服药下去就能治好,村里却缺几位药材,尤其是蛇蜕、蜈蚣最为重要,平日里咱们附近的几个山村都产,偏偏前日里收药的巡了一遍,现下只有县城的生药铺子里才有。”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霍显继续道,“娘去求了二虎叔,想进山寻药,二虎叔却说三日封山,谁都进不得。现下二虎叔带着娘去附近村子找找,看还有没有收药人漏下的。若是还寻不到,就只能赶往县城了,那可是百多里路程呢,再快也要两三天。若是再这样抽下去,霍立,霍立他……呜呜呜呜……”说着,霍显又哭了起来。
听得原委,霍强对霍光说:“霍光,咱们去求求你爷爷,把封山解了,这蛇蜕和蜈蚣还不手到擒来?”
霍光闻言,盘算了一下,安慰霍显道:“你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找我爷爷,解了封山,让陈叔上山采了药材,用不了多半日,霍立就能吃上药。”
霍显抽泣着,看了看霍光和霍强,还有身后的几个孩童,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双臂合拢前伸,正正经经行了一个揖礼。“霍强哥,霍光哥,各位哥哥,霍显在这里谢过了。”
被眼前霍显的端庄仪态看得有些傻眼的霍强长大了嘴巴,点了点头,就带着一众孩童走了出去,准备去霍光家找大爷爷霍磊求情。
霍光加快脚步,正要出门,却觉得衣袖一紧,被人拉住,回头望去,霍显偏着头,用袖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嗫嚅道:“阿光,今日……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如何是好。有你们……有你来帮忙,我,我心里还是有些欢喜的……”越说到后边,声音越是细小如蚊鸣,用袖子遮住的脸也沉沉地低下去。
霍光急着追赶霍强,生怕他莽撞行事坏了自己的计划,忙转身安慰霍显道:“霍显,你放心吧,咱们连气同枝,不管今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的。我先去找霍强他们啦。”
霍显听到“连气同枝”,心头微颤,回想这数年来,在太守府内所见多是阿臾势利,发自内心的笑脸未见过几个;父亲调任后远赴异乡,身边的陌生面孔还未认全,就遭了匈奴之祸;之后随母亲辗转他乡流落四方,更是品味足了世间的寒冷淡漠,把个十岁的少女磨砺得与青年寡居的母亲一般如冰似霜。可是自从来到这霍家村,少女用来保护自己的冰封,却被眼前这个如同太阳一般散发着光芒的少年慢慢融化了,原来,被人关怀照料的感觉,竟是如此温暖——自父亲逝去之后,已经有多久未有这种感觉了?
少女抬起头来,用袖子撷干眼泪,对着给自己带来久违的依靠之感的少年破涕为笑,笑靥如花,明眸泛波,惊艳绝世,把尚未通晓情愫的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好似看到一潭春水中娇嫩芙蓉破波而出,又如千里冰封大地融冻雪消,有五彩之花傲然挺立吐蕊秀芳,一种无法言喻的美丽冲击着少年懵懂的内心,怦然作响,深深刻印在记忆的灵髓之内,哪怕数十年时光荏苒也无法磨灭——这却是此时的二人所不知晓的了。
一阵恍惚之后,霍光才想起要去追赶霍强,涨红了脸狼狈奔出,临走时传来的一句“平时也别总绷着脸,多笑笑,挺好看”,让少女脸上的笑意更添了一丝甜蜜。
霍光出门后撒脚狂奔,看着霍强一伙浩浩荡荡正往自己家走,赶忙加快脚步,一把拽住走在最前边的霍强。正趾高气昂兴冲冲带着部队行进,准备为霍显帮个大忙的霍强突然被阻,让他火冒三丈。“霍光,你干吗?人命关天,还不快走!”
霍光把众人拉到僻静处,大致讲了一下昨日的听闻,有那胆小的孩童听了,吓得脸色发白,饶是霍强这样平日里好炫耀勇武的,都直皱眉头。“那你说,霍显那边怎么交待?我这海口都夸下了,总不能现在回去,说不行吧。”
霍光摆摆手,说:“我刚才没有拦阻你,也是觉得此事可行,但是万万不可去找我爷爷说情——不光没用,咱们全都得被禁足,以免惹事。现在嘛……”
看着低头沉吟的霍光,霍强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主意多,快说吧!”
“找大人行不通,咱们就自己去!”
“啊!”“自己去……那凶兽……”“霍,霍强哥,你看……”
打断了孩童们的议论纷纷,霍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别怕,咱们也不用都去,霍强、霍庆加上我,就足够了。剩下的小伙伴,帮我们打个掩护,让我们顺利上山就好。昨天我都听到了,今天守山的是霍根叔,霍林,你就如此这般,把你爹引走就好。”
一阵合计之后,霍光、霍强和霍庆各自回家,准备一下上山要带的装备,霍林也回家去按计行事,其他伙伴前往山道入口附近,等待他们回来执行计划。霍光回到家,静悄悄走进屋内,唯恐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拿出在柜底珍藏的虎牙匕首,霍光用力挥舞了几下,铁叔不愧是十里八乡最好的铁匠,匕首的握柄刚好合手,前端的虎头吞口紧紧咬住打磨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虎牙,让人握在手中就感觉充满力量与勇气,什么凶兽什么野林,全都不在话下!
装好匕首,再拿上和爷爷练武时佩戴的麻布护手,霍光蹑手蹑脚遛出家门,一溜烟儿跑到山道入口,发现霍强、霍庆和霍林已经准备妥当在等待自己了。汇合之后,霍光对霍林和霍肯比了个手势,两人深吸了口气,霍肯率先跑了出去,等他跑出约莫五十丈后,霍林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随后追了上去,背上还背着一张雕刻着精美山水纹的牛角大弓,让身高仅次于霍强的九岁少年跑得有点步履蹒跚。
眼看着把守山道的霍根叔就在眼前,算了算距离,应该能注意到自己的喊声,霍肯用脏手就着口水往脸上抹了一把,把一张小脸抹得花花绿绿,再用力挤出了几滴眼泪,奋力哭喊着:“霍根叔,霍林偷拿你家的祖传大弓耍,我要看看都不给,还要打我,呜呜呜……”
霍林则在后边呼哧带喘地一边追一边喊道:“霍肯你个胆小鬼,有种别找我爹,咱俩再打一架!赢了我,大花弓随便你耍!”
霍肯闻言停下脚步,假装因为霍林的诱惑而犹豫不决,是否还要向霍根叔求救。可不远处的霍根叔看到自家崽子不光把大哥家的霍肯打得满脸花,更偷出了家里的牛角大弓——这可是从自己爷爷那一代传下来的,跟着爷爷一起与霸王的军队对射过的名弓,是家族的骄傲啊!爷爷过世之前,把弓传给了村里射术最高的自己,还让叔伯家几个兄弟眼红了好一阵。本来想着几日后仗着这张大弓,在猎户中扬名立万,将来好当个猎首的,没想到却被顽皮的崽子偷出来玩耍,要是磕碰坏了,可如何是好?
“霍林!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把弓拿来!”眼看四周无人,霍根也顾不得把守山道的任务,怒吼着撵了上去,完全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浓密灌木丛中,悄悄蹿出了三个少年,迅速顺着山道冲向密林。等到霍林被老爹一把抓住,左右开弓下雨般泼洒下无数大耳光子的时候,三名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