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匆匆结束,人们迎来了收获的十月,但结果却超出了朱道一的预期。难民们在秋收后的产量,不但还清了安陆府的借款,而且家中还有了不错的盈余。
望着几乎收割完毕的稻田,那群难民相互帮助的一起劳作,那堆在田埂上的一摞摞稻谷。朱道一的心中此刻百感交集,这个夏天他虽然常常在松林山守孝,但是他的心却时时挂念着这里。
“小王爷!”,一阵清晰的女声,将朱道一拉回到了现实。
原来是知府石谦的小女儿石玲,她带着府里的几个男佣,提着几个水桶走下了田埂。
“岺姐姐,你怎么来了?”,朱道一兴奋地看着石玲,心中又有些担心对方,在这坑洼的地面上,生怕不小心摔倒伤着。
“我来给大伙送点茶水,我们刚刚从张小泉那里过来。”,石玲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两腿在坑洼的田地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蹦着。
“玲姑娘,你心地真善良。”,黄锦笑容灿烂地接过茶碗,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
朱道一会心一笑:“诶,他们今年的收成怎么样?我前几天过去的时候,看他们的稻子长势很好啊。”
“好得很呢!一旁的徐同知说这稻米,不但够他们家还清欠债,还够吃到明年年底呢。”
朱道一听完欣然一笑:“那就好。”
“这可多亏了小王爷你哟。”,石玲深情地望着朱道一,此时的眼神中饱含着崇拜。
安陆府不单单是这位少女,很多普通百姓对朱道一,这位新继任的藩王,也是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在前期的划分土地,准备安置难民的住房,兴献王府都不但出人,还无私地贡献了近千两银子。同时朱道一依据安陆地形,设计了一条引汉水的暗渠,配合工匠设计的各型管道。这才保证了水稻生长过程中,需要的大量水资源。
“大家快过来喝水吧。”,凌薇将手放在嘴巴两侧,向着忙碌人群的方向高喊。
“岺姐姐,你这贴身丫鬟如此豪放,一点也不温柔啊!和我府上的看护袁霸,倒是略有几分相识。”
“怎么,小王爷喜欢?”
“没没没,我只是担心她这样,以后找不到婆家咋办?”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
“怎么?已经说好媒了?”
“这倒是没有,只是凌薇跟我说过,她会一辈子都陪着我。”
“噢,原来如此。”,朱道一听闻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我知道这个不现实,而且她也已经快二十了,暗地里我也在帮他留意呢。”,石玲故意避开凌薇,暗搓搓地趴在朱道一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诉说自己的计划。
十月底的安陆,天气已有些凉爽。虽然空气里常常飘着,各种谷物的成熟气味,但早晚也开始透着股寒意。
朱道一能够感受到,当那柔软的身体贴近时,自己内心止不住的悸动。那气若如兰的呼吸,柔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却好似惊涛撼动着悬崖和礁石。他只好用略显尴尬的笑容,再夹带了几句附和式赞美,以此来掩盖当下澎湃的情绪。
突然从东南方向,隔着几片田地,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叫喊声。
“小姐,听着声音怎么像张小泉他们啊?”,耳朵灵敏的凌薇,立刻觉察到了这声响,有一丝熟悉的成分在里头。
“是吗?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凌薇牵着石玲的手臂,一马当先地往出事地跑去。朱道一、黄锦还有那些男佣们,随即也跟了上去。待凌薇扶着娇喘连连的石玲,赶到那里的时候,朱道一他们早已候在一旁。只见路边的一处草丛里,一个年轻人抱着什么东西,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世子弟弟,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石玲勉强噎着口水,慢慢走到朱道一身旁,想要从他那里询问原委。可朱道一咬着嘴唇,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而在他的眼角里,还噙着一汪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眼眶。
“小姐小姐,那人是不是张小泉?”,凌薇拽了下石玲的长袖,用手指了指那个地上的背影。
“啊?!”
不善运动的石玲,在急速的奔波后,身体机能早已负荷。刚刚赶到这里的时候,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不过好在身体年轻,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再听了凌薇这一指认,突然发现这背影确实眼熟。而他怀里抱着的人,身上所穿的那件衣服,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前几日自己带人过来,探望时张小泉及周边难民,送给他母亲的那件罩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石玲突然意识到,先前肯定发生了,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
朱道一任由着石玲,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指甲,已经刺破薄薄的衣袖,随时都有可能扎入皮肉之中。
“刚刚有一伙山匪经过这里,将附近几片田中收获的稻米,统统都劫持到了他们的马车上。伯母为了保护自己的粮食,不慎被一个山匪挥刀砍伤,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朱道一刚刚说完,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朱道一的性格开朗,不是一个内心脆弱的人。之所以对此事如此伤感,还是因为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他和这些难民建立了感情。尤其是张小泉的母亲曹氏,做的一手地道的赣南菜,所以他经常跟着张小泉回家蹭饭。也借着去他家吃饭的机会,带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过去。曹氏刚刚从病痛中恢复,加之女流之辈身体本就柔弱,靠张小泉一个人喂饱两张嘴,确实面临着很大的压力。
“小泉,伯母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朱道一走到张小泉身后,伸出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小泉摸摸地摇了摇头,无助地仰天长叹一声。那些不止的泪水,早已泡肿了眼皮,而上嘴唇上,还涎着一滩鼻涕。
当天知府石谦就调集了衙役,走访了询问了现场的人员,以及整合先前收集的信息。确定那伙山匪是从荆州江陵方向,一路打家劫舍流窜来的安陆,据说领头的流寇自称土司。因其居无定所行踪不定,官府若想将其缉拿归案,一时半会还真没法实现。而张小泉则已经不能继续等待,按照当时民间的风俗,死者应需尽早入土为安。
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城西弥陀寺大殿屋檐上时,寺庙外的破石路上已聚着一群人。张小泉已将棺木装上马车,朱道一在旁询问着黄锦安排的事项,周围还有几个与张家往来密切的老乡。这座废弃的寺庙经过改造,已经成为安陆城西地区,大部分难民集中的庇护所。
“小泉,你真的要回临江?”
“我母亲生前常常跟我感慨,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到故里。虽然生前我无法达成,但是在她死后可以满足她的愿望。”
“我明白,可这路途遥远,一路上得有个照应才是。”
“没事的!我们当初来的时候,走得匆忙身上没什么钱,经历了还要多的磨难。如今在这里虽然只待了数月,但还是积攒了一些,这一路上正好也派的上用处。”
“这些个银子你拿着,带着路上总会用得着,多的也好给何婶找个好地方下葬。还有船我已经派黄锦准备好,到了码头有船会送你去临江的。”,朱道一接过黄锦手里的荷包,随即郑重地交到张小泉手中。
“多谢王爷,要不是您一直的照顾,小人可能早已命丧黄泉。如今还未能报答,却又发生了这一变故,若有机会小人定效犬马之劳。”
“唉,你我虽然地位悬殊,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些。希望你也不要纠结于此,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张小泉擦了擦鼻子,强忍着悲伤笑道:“对,我们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