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将此人绑在树上?”,朱道一故意斜侧着一边的身体,向那位举着锄头的中年人问道。
黄锦压低着声音又补充道:“唉,王爷问你话呢,还不快快回答!”
“回王爷的话,此贼趁我们起床的间隙,偷走了我地里的好几个西瓜。”,中年人战战兢兢地又气愤地说道。
突然人群里又冲出一人,哭喊之声与先前的黄锦,有平分秋色的气势。只见来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王爷,小人家里上上下下十口人,就靠着这两亩薄地卫生。谁成想最近贼人四起,我那块玉米也遭了殃,如今成熟的玉米棒子都被偷了。此贼就是偷了我家地里的玉米,又偷了张五四地里的西瓜,被我们抓了现行绑在了树上。你可要为小人做主,为小人一家老小做主啊!”
“即使是偷了你家地里的粮食,也不能将人绑起来动用私刑吧,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朝廷!?”
朱道一大声诘问之后又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刘三,那个被偷西瓜的叫张五四。”
朱道一环顾四周的人群,知道自己如果不出手,那个绑住的少年必将遭遇不测,到时村民沆瀣一气官府也不敢追究责任。最终他下定决心留下来稳住现场,于是又向刘三等人询问了细节,但他们几人除了火上浇油,完全不能讲清楚案情的经过。为了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他必须再去向那个被绑的‘贼人’,也就是被告进行一番询问。
“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朱道一看着刘三冷冷地说道。
“这......”,刘三无奈地低下头,随后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一位乡绅。
黄锦走上前厉声斥责道:“王爷让你解开,你是耳朵聋了不成!”
那乡绅见状连忙走下田埂,径直来到朱道一身前,扑通一下跪拜在地上:“启禀王爷。”
朱道一伸出手说道:“老先生起来说话。”
“谢王爷。”
“老先生怎么称呼?”
“回王爷的话,小人姓周名春富,是本县的一介‘生员’。”
“周老先生有何事禀报?”
“王爷恕罪,此人乃是小人让刘三绑的。”
朱道一知道‘生员’就是秀才,看来面前的这位地主还是个文化人:“周老先生,刘三可是你家丁?”
“回王爷的话,刘三是我请的长工,小人家里的几块玉米地平时就有他打理,所以收成的多少决定了他最后的酬劳。”
“怪不得他刚刚哭的如此伤心,原来这里面也有他自己的损失呐。”
“王爷明鉴。”
看着一旁的刘三愈加贴近地面,朱道一心生怜悯,明白他这样的农民生活也非常不容易:“刘三,你也起来吧。”
“谢...谢王爷。”
眼见刘三站起身来,周春富忙不迭地催促道:“还不赶紧去把绳子结了?!”
“诶,是,周老爷。”,刘三连跑带爬地来到水杉树下,满头大汗地搜寻着树干上的绳结。
朱道一有意无意地笑着说道:“还是周老先生的话管用啊。”
一旁的周春富原本舔着脸陪笑着,听到朱道一的这句话笑容立刻就僵住了,看着黄锦斜视过来的眼神,吓得脸色瞬间惨白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双原本健硕尚有余力的腿,在炎炎夏日的上午止不住的颤抖,等后来挪开脚步的时候竟踩了半寸深的土坑。
人在慌乱中即使做最简单的事情,有时候都没办法正常执行,而那位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少年,身上又不时穿来阵阵酸臭。刘三就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处境中,过了好久才解开那个绳结,然后提着麻绳站在一旁,准备着随时制服那个试图逃跑的少年。
眼看着太阳渐渐越过东方的山头,黄锦连忙撑着伞走到朱道一身旁,替他遮挡愈加炙热的阳光。而少年送了身上的麻绳后并未着急抬头说话,而是靠着树干活动者自己的四肢,眼神则透过发丝的间隙偷瞄着四周。只见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一个玉米棒子,拨开青绿色的外壳狠狠咬了一口下去,嫩黄的玉米粒间滋出一股乳清色液体。
“你!”,刘三眼看着玉米棒子又惨遭破坏,要不是朱道一他们站在一旁,他早就冲过去暴揍那个少年一顿了。
朱道一向生气的刘三摆了摆手,然后慢慢向水杉树下走去,半开玩笑地朝地上的少年说道:“这树虽小但比起外面的那群人,你可真是占了块好地方呐。”
“说不定等会就要死了,何不让我享受下片刻的安宁?”
朱道一听完会心地一笑,心想眼前这位少年此时此刻,还能镇定自若可见心理素质,心中不由得佩服起来。
少年扣着牙缝,用手指弹出来几根玉米须,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兴献王?”
“正是。”
“我看你也就十一二岁吧。”
“十二岁。”
少年苦笑道:“哼,真是同龄不同命呐。”
“那你是什么命呢?”
“居无定所亡命天涯的命,不对,马上就要再加个家破人亡喽,哈哈哈!”
“家破人亡?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忙。”
“帮忙?”
“怎么,我一个大明王朝的藩王岂能骗你不成?”
“藩王又怎么样,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藩王给的!”
“此话整讲?”
少年激动地仰起头,说话间嘴里的一些玉米粒,还时不时地喷发出来:“我家本是洪都府的一介草民,世代靠给人打造各类生活刀具为生。就在两个月前宁王突然造反,派人将我族里的所有男丁抓去,我娘偷偷把我藏起来才躲过一劫。”
“后来你就逃出了洪都来到了安陆?”
“没错!”,少年咬着嘴唇恨恨地说道,“你说这是不是都拜你们藩王所赐!”
“我知道你恨宁王,他令你家族遭此劫难,但不代表所有的藩王都像宁王一样。”,朱道一心平气和地看着少年,“你母亲呢?不是她带着你一起掏出来的吗?”
“她...她...马上就要死了!”,少年突然哽咽起来,眼眶里噙着的眼泪,突突地划过污浊的脸颊。
朱道一蹲下身体靠在少年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惊讶地问道:“什么!她是不是生病了?”
“她最近得了严重的风热,我没有钱找郎中,就想摘个西瓜给她祛热。”,少年虽然低着头,但是朱道一能够感受到,空气里弥散来的无奈和悲痛。
“带我去找你母亲,我正好认识一位有名的郎中。”
“可是我...”
“钱你不用操心,这位郎中不收钱。”
“真的吗?太好了,我娘亲有救了。”,少年一反刚刚冷漠的样子,转而兴奋地跪倒在朱道一面前,“谢王爷,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