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的日子是枯燥和乏味的,朱道一十几日如一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终于在昨天他可以短暂地下山,回到了兴献王府自己的房间里好好睡上一觉。按例今天他要回到山上继续守孝,于是在黄锦的安排下起床洗漱,准备先去寝宫向王继妃请安。王继妃对儿子的态度也逐渐缓和,请安的一系列礼仪流程也就得以继续执行,王府里除了随处可见的素衣白绫,又恢复到了往日平静祥和的状态。
朱道一陪着王继妃一起用餐,不时为她的碗中添加酱菜:“母妃,儿臣看你近来起色好了很多,看来李先生开的方子还是很有功效啊。”
“是呐,不过你的话不完全正确。”
“哦?”
“李先生的药方确实有用,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这段时间有人操持着才能让我好好休息啊。”
“看来老师这几日来也甚是操劳,找时间我得去看看他老人去。”
“嗯,你是要去看看他喽,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还真少不了他。况且你刚继任兴献王爵位,也需要和这些府里的朝廷命官多接触些才是。”
“是,母妃。”
朱若云轻轻咬了一口:“这肉粽味道还真特别呢。”
朱道一自豪地说道:“是不是糯而不糊,肥而不腻,香糯可口,咸甜适中”
“你怎么知道?”
“这完完全全就是嘉兴风味,同时又兼具安陆芦苇的清香!”
一旁的朱若雨嚼着口里的粽子,摇晃着肩膀笑道:“说的你好像去过嘉兴一样!”
“雨儿,不许嘴里吃着东西说话。”,王继妃假装瞪了小女儿朱若雨一眼,然后又对朱道一说道,“熜儿,你知道是谁包的粽子吗?”
“不会是母妃您吧?!”
“嗨,母妃要是有这手艺就好喽。”王继妃双手搭在一起,“这可是你乳母为你亲手调制的哟,我们几个呀还都是沾了你的光呢。”
说完她拿起手巾擦拭着嘴角,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的扬起的嘴角,暴露在这本该充满哀伤的氛围里。一旁的朱若云非常知趣地低下了头,而朱若雨则顾不得这些礼仪,傻呵呵地笑出了声,当然免不了又被王继妃瞪了一眼。
其实王继妃的举动,两个女儿都看到了,但是姐姐遵守了成人世界的规则,而妹妹则选择对抗。从小这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已在朱若雨的心逐渐堆积,并且愈发快速地发酵起很多疑问。比如,父王的去世她也很悲伤,那时候不用侍女兰花劝说,自己就哇哇地痛哭了起来。可现在明明遇到了开心的事情,母亲和姐姐却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同时又要来责怪自己的不是。原先她总可以找到朱厚熜,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理解她的人,可至从落水回府后就再也不曾直视过自己,于是这又成了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一定是陆炳弟弟送来的吧,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护院们习武的院子里?”
“正是,那小家伙一直吵着要跟袁霸习武,这不我就让袁霸他们带着他玩玩。小孩子嘛,对大人的东西都是一会的热度,哪天他没了兴致就会又着迷其他东西了。”
“母妃,那可不一定哟,将来大明的第一武将说不定就是他哟!”
“噢?”
朱若云好奇跪在座椅上,探着身地看着朱道一:“哥哥你快说嘛,阿炳怎么会是大名第一武将呢!”
“天机不可泄露。”,朱道一强忍着笑容向王继妃跪拜告退。
朱若雨嘟着嘴收回了上半身:“哼,小气鬼!”
“什么小气鬼,明明是胡言乱语。世子弟弟经历这次事故,怎么感觉变得神神叨叨了呢,还咱大明的第一武将呢!”,朱若云摇了摇头,她那认真又无奈的模样,着实替朱道一感到哀怜。
王妃和朱若雨见状,纷纷哈哈笑出了声。一旁的朱道一只得陪着,傻傻地坐在那里呵呵笑着,手里还不忘抓着粽子大快朵颐。
出了寝宫朱道一原想去看看路边,但思前想后又直奔棂星门而去,路上三三两两的侍女和男仆退避到一旁,纷纷跪在地上向他请安。跟在身后的黄锦此时心里泛起了波澜,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个贴身太监,但不自觉的也产生了错觉,好似这些人向自己请安一般。
出了兴献王府没有多久,一群村民火急火燎地从他们身旁跑过,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因为两人穿着素以看不出身份,所以这群人也不知道行礼和避让,吓得身后的黄锦以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暴民。不过附近确实出现了一伙流民,只是这次他们‘打劫’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刚刚本地农民田地里的玉米和西瓜。
原来是一少年偷了地主梁芳家的玉米,于是找来周围的相亲和帮工,将这个小毛贼连人带赃物绑到了一起。此刻,正被捆在一颗碗口粗的水杉树上,周围的人吵吵嚷嚷地发表着议论。有说要把这个贼人打一顿出出气,有说应该送官交由官府处置,有说要找到他家里人进行赔偿。
人群吵吵嚷嚷地聚集在前面,把去山上的道路围得个水泄不通,朱道一只好跟着众人一起挤了进去。好奇心促使他想去一探究竟,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看出了事情来。只见一个盘着头发裹着藏青色布巾的中年人,昂着稀疏的山羊短须义愤填膺朝人群大声疾呼,手里挥舞着的锄头还不时捅一捅捆着的少年。少年衣衫褴褛一直低着头,蓬松杂乱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脸上,根本看不清任何模样和表情。
人群里有许多此前遭受损失的村民,他们越说越激动越听越气愤,好不容易今天终于逮到一个现行,在烈日的炙烤下情绪愈加暴躁起来。眼看群情激奋快要控制不住之际,朱道一连忙在黄锦耳边耳语了几句,试图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乃至失控。
“大行皇帝从弟,兴献王朱厚熜驾到!”,黄锦尖锐的叫声犹如有一道闪电,在嗡嗡作响的人群上空划过,一下子全场鸦雀无声只看着左右身边的人。
几个上过私塾了解时事的读书人和乡绅,听到这一串介绍之后只顿了几秒钟,随即跪下匍匐在有些发烫的泥土上。大批的村名见状这才反应过来,似台风吹过的麦田倒下乌泱泱一片。
朱道一气定神闲地走向那棵水杉树,他虽然昂着头但眼睛却一直瞟着脚下,生怕那崎岖不平的田埂绊倒自己。可在下田埂的时候他还是踩空了,好在一旁的黄锦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定会摔一个嘴啃泥不可。此刻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呼出的气息将面前的尘土吹起,几个刚刚情绪激昂的农民不时呛的咳嗽。
“起来吧。”,朱道一轻轻地说道,紧接着黄锦用他尖锐的声音,传达了他的这一道命令。
先是书生和乡绅谢恩站了起来,随后其他人才唯唯诺诺地起身,可还是依然低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皇族,但嘴里却在悄悄议论着刚刚去世的第一代兴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