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道一瞅了眼屋内的布置,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普通的商船上,还有如此精致的包间。那四面墙壁上都开了窗户,雕龙画凤的窗格匠心别致,其上又牢牢覆盖着一层薄纱。如此在炎炎夏日的夜晚,即可享受凉风游走于屋内,又可以阻隔饥肠辘辘的蚊虫于屋外。
见袁霸、张清、庞大海随后依次进入屋内,门外的周刚低着头轻轻地掩上了门。三人进屋后围着一大桌站定,桌上摆着各色美味佳肴,但更吸引人的则是中间的转盘。袁霸盯着那圆形转盘许久,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它竟然一直旋转而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旁的张清和庞大海也发现了这个奇观,躲在袁霸宽阔的后背下,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其中的奥秘。
“朱公子,在下宋文杰,已恭候多时。”,宋文杰笑呵呵地迎上前,向进屋的朱道一拱手道。
朱道一拱手还礼道:“多谢宋先生,能送我们四人去到蕲州。”,。
“朱公子客气了,我们也是顺道前往松江府,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
“叨扰了。”
袁霸本想抱怨下住宿,可见世子没有任何发作,自己也不好贸然提出。于是只好默默站在一旁,注视着那个宋文杰的一举一动。
“不知朱公子,此去蕲州有何贵干啊?”,宋文杰朱道一引入主座,便笑呵呵地询问起来。
“不瞒宋先生,这次受知府石大人之命,前去蕲州执行重要公务,至于公务的内容嘛......”
“噢噢噢,我明白我明白。”,宋文杰听出了对方的深意,于是连忙会意地摇了摇手。
“在下冒昧的问一句,朱公子府上可是有皇亲国戚?”
“宋先生好奇心还挺大呐。”,袁霸深怕朱道一不知如何应对,带着几分嘲讽反问道。
“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可无礼。”朱道一见状平静地打断了袁霸,随后他又笑嘻嘻看着宋文杰问道,“不知宋先生何出此言?”
“我看朱公子器宇轩昂,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子弟,而且知府大人传来的口信,感觉对公子异常重视呐。”
“宋先生真是过奖了,我倒是想有这么个关系,可惜事实确实没这层关系,或许我这个姓氏有点特别吧。可真若如宋先生所说的话,那我也不必受知府大人的差遣喽。其实府上确实有几分薄地,不过因我在府学表现优异,被知府大人意外垂青,故而得此次历练的机会。”
“原来如此,看来公子肯定品学兼优,对四书五经很熟悉吧......”
朱道一生怕对方聊什么古经,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宋先生,你让我们看着一桌的好菜,却不让我们品尝,这可有些残忍啊!”
“朱公子说的甚是,宋某人失礼了。”,说着仰起头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对着众人说道,“酒菜都已上齐,请各位慢用。”
“宋先生不一起吗?”,朱道一看了眼菜肴,又看了看宋文杰。
“在下晚膳早先已经用过。”。
“袁霸,还有那个...张清、庞大海,你们也一起坐下来。”
张清和庞大海听闻此言就要坐下,可一旁的袁霸怒瞪了他们一眼,他俩只好悻悻地起身作罢。袁霸的意思其实非常的明白,凭你俩的身份岂能和世子同桌?!
目前振兴商号的当家人王振,正是官府大力通缉和搜捕的对象。导致那些知道他下落的人,每每有官府的人不请自来时,都会立刻绷紧神经警觉起来。这次石谦突然安排四人上船,还是令他不安了许久,生怕顺丰号上走漏了什么消息。可经过见面后的一再试探,并未发现对方有什么异常。但他也没有放松警惕,毕竟派十一二岁少年的执行公务,怎么看都不是正常的举动。
“哎,你们怎么还站着啊?”,朱道一环顾四周站着的众人,奇怪他们明明没有吃饭,可都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公子你先吃,我们饿一会不打事。”
“好吧,那我就不强求你们了。”,朱道一呵呵一笑,拿起面前的碗筷吃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吃饭。当饭菜依次入口的瞬间,立刻引爆了舌尖上的味蕾,兴奋的样子惊呆了三人。他不曾想一艘普通的商船上,竟又如此功力的厨师。更令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厨师其实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只不过碰巧让他沾了点光而已。
“哎,这饭菜应该不是宋先生做的吧?”
“哈哈哈,公子说的正是,这些出自一位江南的大厨,不知合不合胃口?”
“味道挺不错的,很有江南太湖一带的味道。”
“公子果然厉害,曾去过江南?”
朱道一突然想起来,这个肉身从出身到现在一直在安陆,怎么可能去过江南。于是他呵呵一笑未作答,而是立马评价起了桌上的菜。
“这松鼠桂鱼酸甜可口,可惜用的是红糖。”
“公子竟能品尝出用的是蔗糖?”
“没错,如果是蜂蜜的话,口感比之会愈加绵柔,而蔗糖的口感就略显粗糙。”
宋文杰举手击掌连连称是,心里愈发觉得这位朱公子,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毕竟一般人别说区分出蔗糖和蜂蜜,一日三餐能有机会吃到蔗糖,就已经说明家境非常不错了。而在朱道一生活的那个年代,蔗糖已不是什么稀罕物品,早成了寻常人家厨房的佐料。
朱道一吃了两碗米饭放下了筷子,不是他觉得自己吃饱了才这样,而是觉得如果自己再去盛饭可能会被人嘲笑。
“我先出去走走。”
朱道一知道目前的现状,一时半会也无力去改变。于是他只能选择离开,总觉得眼不见为净,自己的良心不会那么不安。于是推开舱门来到了外面,借由吹吹江风舒展下筋骨,也逃离了宋文杰猎犬般的眼神。
比起五百年后逐渐商业化的长江,如今黑漆漆的两岸看不到一丁点儿的亮光。船夫也只能卸了桅杆的帆布,将商船停在一处小峡湾里,等待天明后继续航行。
朱道一扶着陈旧的木质栏杆,举目望向黑漆漆的夜空。头顶只一盏透着光晕的月牙,倒是有一群群的萤火虫,在崖壁的草丛间和江面上飘荡嬉戏。
突然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在那个天寒地冻廖无人烟的地方,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获救并安然无恙。一股大声呼号的冲动油然而生,但他只能紧紧地握住栏杆,默默地发泄着内心的焦虑和不满。毕竟栏杆下正是船首的甲板,脚夫们正躺在那里休息,不时传来的阵阵呼噜声,编织出一曲吟唱人间艰辛的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