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艘船上点了数盏灯笼,其中一盏正好可以照到,船尾上一小片的区域。那里正有个中年男子,头戴网巾身着粗布汗衫,握着一根竹竿静静坐在甲板上。身旁一个五短身材的壮汉,靠着一侧的樟木栏杆,捏了一点烟丝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搓着卷烟。
包厢里推杯换盏了好一会,不久宋文杰独自退了出来。准备下到甲板上的时候,发现朱道一站在前面。他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悄悄绕到另一侧的甲板上,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船尾。朱道一原本也没有发现他,只是目光在紧追一只萤火虫时,发现甲板上有个人影闪过,于是才好奇地跟了过去。
“谁!”,壮汉朝着甲板的黑暗处,压低着声音吼了一声。但就只这一个字,就露出了他不是汉人的马脚,实在是口音太过浓厚了。
“老麻,是我。”,宋文杰东张西望了一会,然后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发现来人是宋文杰后,麻一郎将新卷烟装入一个精致的铁盒中,然后低头继续搓着下一根卷烟。
“老板,你怎么出来了?”,宋文杰苦着脸,无奈地摊开了手。
“难道我去哪里,还需要向谁禀报?”,王振冷冷地看着江面说道。
“不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宋文杰两名弯腰拱手解释,“这不现在官府的通告,贴的满城都是,我生怕这船上的人认出您来!”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我自有打算。”
“是。”,宋文杰有些颤抖地回道。
“那几个人什么来头?”
“我从一个衙役身上探得,他们是领了知府石谦的命令,前去蕲州找一个姓李的郎中。”
“知府找郎中?偌大的安陆府连个郎中都没有吗?”
“小人听说今天早上兴献王府出了事,藩王朱佑杬一病不起。这石谦定是想溜须拍马,所以才这么迅速地派人,去蕲州找什么李神医!”
“嗯,我知道了。”
“那如果没别的事,小人就告退了。”
王振没有回应宋文杰,而是专心于自己的鱼竿。而宋文杰早已了解对方的脾性,非常知趣地退回了黑暗中。
朱道一不熟悉船上的环境,在狭窄的货物间隙间,来回走了许多死胡同。待他来到船尾的时候,碰巧宋文杰刚刚离开,只剩下另外两人依然坐在那里。他只隐约看到有个人的背影,却看不清他在那里干什么。
为了一探究竟又不被对方发现,把着货箱的一角极力探着身子,不料那货箱堆放不够平稳,一下就将上面的一个木桶推倒。在寂静无声的江面上,朱道一第一次感受到,木头与木头之间,也可以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
这一下着实把船尾的两个人吓了一跳,麻一郎嗖地就从甲板上跳了起来。一看他就是常年习武之人,腰腹之间的力量出奇的好。而王振也侧过头来,注视着身后令人不安的黑夜。
“谁?!”,麻一郎再次朝着黑暗处低吼道,不同的是这一次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朱道一拾起那个滚落地的木桶,异常尴尬地从黑暗中现身,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误。
“是我。”,朱道一伸着右手,不自觉地举过头顶,“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小心迷了路,找路的时候碰倒了这个桶,于是就......”
麻一郎瞅见少年模样的朱道一,心里的警惕立马少了几分,但依然握着短刀的紫檀木手柄:“哪里来的臭小子,走路不长眼睛的吗!知不知道刚刚那一下,吓跑了多少鱼吗!”
“这位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弟确实是一时鲁莽,吓跑了你们水中的鱼儿。要不这样你看如何,我帮你们免费钓鱼,钓到的鱼都归你们?”
王振原本也有些不悦,但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来人只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少年而已。
“这是鱼的问题吗?你那是破坏了我们钓鱼的雅兴,你怎么赔?”
“这......”
“好了,一郎。既然这位公子也是无意的,若继续怪罪于他,显得我们就很没有修养。”
“是。”,一郎松开了紫檀木刀柄,向王振微微鞠了一躬。
“看公子不像是船上的人,不知上船来是做什么的啊?”
“小生是奉安陆府知府石谦之命,前往蕲州办理一桩公务。”
王振和麻一郎相识一望,心说真是说曹操就等到了曹操。既然宋文杰没问出个所以然,正好借此机会,再摸一摸对方的底细。若是真来抓捕自己的密探,而他又是孤身一人,可趁着夜色下手,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王振立马摆出一副笑脸,想朱道一拱手道:“噢,原来是官人啊,刚刚属下如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不不不,是在下失礼在先,该道歉的人是我。”
“哈哈哈,那我们就一笑泯恩仇,刚刚的事就都不提了吧。”,王振右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停地揉搓着,“公子刚刚想一起钓鱼,不知还有没有兴趣?”
朱道一以为就此打住,准备应付几句离开,没曾想对方又邀请自己,只好就着对方的话说道:“当然,不知先生这里,还有没多余的鱼竿?”
“一郎,你再找一至过来。”
“是。”,麻一郎说完,嗖嗖几个健步,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公子,这边坐吧。”,王振指了指身旁的甲板。
“多谢先生。”
“就一副鱼竿,公子不如先用我的吧。”
“承蒙先生割爱。”
“哈哈哈,公子哪里话,这就是根普通的鱼竿。在下王富贵,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朱道一心想这名字真土,和眼前这位先生的气质决然不符,但他也见过像‘丁二’这样的名字,所以也就没有多做怀疑。
“小生名叫朱道一,安陆府府学的一位普通生员。”
“原来是朱道一公子,幸会幸会。道一这名字挺有玄妙啊,比起王某就显得高雅了许多,哈哈哈。”
“王先生哪里话,名字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个人成就和声望还是靠自己努力。”
“没想到朱公子年纪轻轻,就对这些看的如此清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嘿嘿,王先生你这就有些过誉了。”
“朱公子经常出远门吗?”
“不怕王先生见笑,这算是第一次吧。”
“现在的文人只关注四书五经,却不懂社会的常识和基本运作,这样的人如何做的了官?!”
“正是正是。小生这次出来的另一个目的,就希望能多走走多看看,积累些社会阅历和经验。若未来能够出将入相,或干一番不朽的功业,也好打下一些基础。”
“蕲州?明天我们差不多到武昌府,到时公子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下船看看,我大明江山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真的?”
“当然,我只是担心公子不敢去。”
“这有何不敢的?为了避免先生后悔,小生在此先行谢过了。”
“哈哈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王振笑呵呵地仰起头,拍了拍朱道一的肩膀。而一个试探的计谋,也已悄悄爬上他的心头。
麻一郎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并交到了王振的手里。
“朱公子,那我们来个比试如何?”
“好啊,王先生想如何比?”
“半个时辰里,谁钓上更多的鱼,输的人负责烹饪。”
“好!虽然你是长者,我可是不会谦让的哟。”
“竭尽全力才有趣。”
麻一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徒增了许多疑惑。怎地刚刚才见面的两人,为何一下子就熟络了起来。他挠着脑袋想不出答案,只好继续蹲坐在一旁,又搓着一根新的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