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走在前头,女人双手揣在衣袖里跟在他后头。到家门口时,红尘停了下来,对着她说:“大妹子,这就是我家,不要嫌弃。”女人抬头不语。红尘打开屋门,让女人进来。这个女人虽傻,却好像能看出来红尘不是坏人,走进了红尘的房子。红尘让她坐在正屋,拿出自己最厚实的衣服给她披上,但还是什么话都不说,红尘知道,在让这个女人饱餐一顿和暖和之前,恐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接近晌午,红尘走进灶火,开始做饭。
这个单身汉的家产实在不用细数。二十年前,因为种种缘故,红尘听信了风水先生的话,在他两个哥哥的帮助下,盖起了三间坐西朝东的的瓦房。二十年了,还是只有单单三间房子,没有院墙,门后是土坡,门前种着两排已有碗粗的椿树。一个人过活,什么都将就,一张床,一张桌,三双筷子两口锅,二十多年,他家里吃饭时最多不超过三个人。一把破凳一坐就是十几年,更别提收音机和电视机,家里唯一会发光的只有两个电灯泡。挨着的邻居老郑和自己还能说的上话,农闲时的雨天,两人会在一起打发时间。
红尘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炒了两个,做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条。红尘刚把饭端出来,还没等他说话,那女人跟孩子见了糖一样,立马站起身来,跨过去接过面条。然后两手颤抖的拿住筷子,便开始狼吞虎咽。红尘不太饿,吃的有些慢。可眨眼的功夫,女人的碗已空。那女人呆呆的看着红尘碗里剩下的面条,目光像夜里寻找猎物的猛兽,闪闪发光。红尘想,这是几天没吃过饭了。自己又把面条又挑进了女人的碗里。自己去灶火拿出了早上没吃完的硬邦邦的馒头,就和着汤,艰难的对付了下去。
吃完饭,那女人坐在凳子上,脸上透出了红光。还没等红尘刷完碗,村子里爱嚼舌头根子的大娘大婶们已经到了他家门口,有的还端着碗。对红尘来说,这算的上是近几年家里来人最多的一回。红尘也顾不得刷碗,得赶紧伺候好这些不省事儿的主。
“都来了。”红尘笑着说
“可不是吗,老了老了,捡了个女人,我们要不来看看,谁知道你这老小子大白天的会不会钻被窝呢!”李小英一说,一群人都笑。
“瞎说啥呢,我捡柴火看到他时,嘴里还有一口气,要是再过一晚,恐怕就要死在沟里。话也不说,附近也没人认的,我把她带回家来给口饭吃,话到你嘴里,咋就变了味了,要是你家老高喜欢,不妨你带回家去,看看老高是愿意看你还是愿意看她”红尘话一出口,又是笑声一片。
玩笑话说完,大家都站在门外看那女人。
只见她在凳子上坐着,嘴里又在嘟囔,眼也不敢直视这些“客人”。气色看起来比上午好了许多。
看的人都说这女人长的可真不赖。
“她叫啥?”李小英问到。
“你们问问,我咋问就是不说话,回来的时候一直念叨‘耿生’。”
李小英用农村妇女那种特有的强调问到:“那婆姨,你叫啥呀,娘家是哪的?”
有个一分钟,在众人都不抱一丝希望的时候,只听见那女人用微弱的语气说了两个字——凤莲。
“凤莲”,这是一个怎样的名字呀!红尘心想,年轻时自己也见过一些世面,几十年前农村人极少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在过去的农村,流传这“赖名字,好养活。”这样一句话。比起李小英、张大春,这个名字足矣甩她们好几条街。可也对应了那句话,光起一个好名字是不中用的,起码现在凤莲活的样子可远远不如她们。
“呦,这可真是个好名呀,天上凤,地上莲,人间就两样稀罕玩意儿还都全被她占完了。”李小英不屑的说,“不过这个女人可确实中看,稍一打扮,说不定还胜过大姑娘呢。”
“胜过你问题不大。”在一旁的张大春说笑着说。
“赶紧回家照照镜子,你能强到哪去。”李小英没想到竟被张大春倒打一耙。
…………………………
趁着这些女人嚼着舌头的功夫,红尘又仔细看了看这女人,虽然谈不上漂亮,但看相貌,身上确实透出一种农村女人没有的气质,可自己也猜不出来。
“你是不是识字呀,大妹子?”红尘试着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又不做声了,可她究竟是一个不正常的女人,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竟没有表现出一毫慌张。可能吃完饭有了些力气,她竟然站起了身来,像是在寻找什么。在扫视了一圈屋子之后,她把目光盯在了门后的笤埽上。屋子本来就小,凤莲两步走过去,折下一小节笤埽棍,在打着土胚的墙上写下了惊艳的两个字——“凤莲。”
这样的笔迹,让在场的人都为之震惊。李小英和张大春更是瞪大了双眼,她俩也只有在红白喜事的礼桌前见到过男人写字,极少见女人能写出这样的字迹,何况她还是个不正常的女人。
红尘也确实吓了一大跳,自己遇到的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不过眼下要紧的还是要打听清楚凤莲是哪里来的。
“各位老嫂子们,你们回去后都帮咱问问,看看谁听过这个女人,得赶紧给送回去,家里谁知道急成啥样了。”红尘恳切的说到。
“也是,谁家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不着急,虽说是个疯子,可到底也是有亲有故的,放心吧,我们大伙都替你问问。”李小英在此时还是蛮通情达理的。在场的人的意见也几乎一至。
在众人看够问足纷纷离开之后,红尘让女人坐在凳子上,自己准备走进灶火刷碗。刚掀起门帘子,凤莲又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院子里,在环顾了一圈没找到厕所之后,索性就到院里就地小便。红尘想要提醒,可话还没落,裤子已经到了要脚底。
此刻的红尘心里像有一群蚂蚁在爬来爬去,可这位从一出生就单身的老汉终究还是没回过头去,嘴里说着“哎,疯女人,真是疯女人……”然后无心的去摆弄着他的那些碗筷。
碗刷完后,听到凤莲坐下时挤压凳子的声音,红尘走了出来,两人隔着桌子坐着。正对上屋门口,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在这凄冷寒冬的中午,虽有一丝暖阳,可湿的那一小块,似乎并不与整个院子相配。过不了多久,便不会有一点痕迹,因为结成冰之后,谁也分不清那是尿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