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了一会,凤莲很安静,像一个大家闺秀,眼神里透出的满是平静,嘴里一直在嘟囔着只属于自己的语言,很少说出几个正常的词。红尘让她喝水,她知道,让她出去到茅房上厕所,她懂。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话多。农村消息的传播根本不需要报纸和收音机,只要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一丁点的事也会立马传的沸沸扬扬,她们就像一群优秀的记者,谁家里的一点风吹草动足矣让她们在“新闻广播”处大显神通。一顿饭的功夫,村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红尘今天上午捡柴火捡到了一个疯女人。
一个下午的时间,红尘家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村子里的七八十口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几乎都来了一遍,除了好奇,他们最想看的还是凤莲写字。当然,张大春和李小英可不止来了三两回。
通过整个村子人的观察,人们有了很多发现。凤莲是半疯半傻,大概听的懂人们讲什么,自己却表达不出来,细长的手目前除了吃饭写字,一把扫帚拿着都显的费劲。年纪方面,有的说四十出头,有的说三十五六。个子不高不矮,偏瘦,样貌无色却又姿,只是脏乱了些罢。
接近傍晚,凤莲在墙上写了不下十个自己的名字,可村里人始终没打听到凤莲的家,红尘开始犯愁。
太阳从西面的山坡落下,气温骤降,红尘更加着急。
“这可如何是好,吃饭可以将就着吃。可这晚上怎么睡觉呢,家里床倒是可以挤一挤,可孤男寡女,明天一大早醒来,自己的这张老脸就再也没地方搁了。”
再三斟酌之后,红尘决定在正屋打个地铺。
吃完饭,红尘嘴叼着烟斗,开始整理床铺。没有女人的家里,这个老汉已记不得上次收拾床铺是什么时候。床单黑的发亮,一屋子浓厚的烟草味,两床被子也是硬邦邦的,像一张大饼。床底下塞满了杂物。家里唯一用砖头砌成的麦圈里几只老鼠正在窜来窜去,寻找晚餐。
红尘把自己仅有的一套新被子拿了出来。简单整理一番后,还像个人睡的样子。
地上实在太硬,铺盖也不宽裕,红尘用蛇皮袋装了两袋松软的麦秸,一袋倒在地上铺个烂床单,一袋当枕头。红尘往上面一躺,感觉比自己的床要舒服些。
才七点多,门外已伸手不见五指。凤莲似乎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睡熟过去。红尘睡不着,在院子点起一堆火,烤了起来。邻居老郑夫妇看到火光,搬着凳子走了过来。
老郑比自己大两岁,从小是吃尽了苦头长大的,当兵复员回来后,娶了媳妇,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同为邻居,关系还不错。
红尘见夫妻二人像往常一样带了凳子过来,也没有不好意思,这么多年,这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老郑知道今天红尘家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询问。烤过一笼火后,老郑媳妇开始家长里短拐弯抹角的给红尘说,让他留下这个女人。饱经人事的大人们说话,点到即为止,红尘也知道,老郑也明白。只是事情像老郑媳妇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不久,老郑媳妇回家了,院里只有他俩。
老郑叹了口气跟红尘说:“哎,不是说,你们一家也都是可怜人。你大哥二哥过世的早,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一点福也没享。到你这只有这三间房子,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过了几十年。你们老万家过去可是有过本事的呀,如今……,哎……。”
老郑接着又说:“这个女人,虽说不正常,可到底是个女人。我看了,咱四邻五村的反正是没这个人,不如你就养着她,过个一年半载,万一再给你添个儿子,你这一辈子也算了有后,正儿八经的有个家。”
“她家里人来找咋办?”红尘小声说。
“一时半会找不到咱这来,时间一长,村里的人都会知道。真要有人来找,你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实在不行,花点钱,把孩子留下,你也有个伴。”
“我再想想。”红尘说。
老郑从红尘的眼里看出他担心并不只是这些,但也不再好问。
两人说了好一会,直到老郑的媳妇叫老郑,老郑起身回家,红尘却并没有回屋。
院里只有自己和那些椿树。想起刚才老郑的话,红尘的心确实动了。黑漆漆的寒夜,村里各家微弱的灯火和笑语使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汉无数次心生羡慕。无数个夜晚,无数次观望,无数次叹息,他已把所有的这些美好全都寄托在了下辈子里。可是现在,如果照着老郑的话去做,自己也真能和他们一样?
回到屋里,红尘还是躺在了正屋的地铺上。千百种想法在心里如海浪一般翻滚,使他久久不能入睡,这可能是多年来这位老汉的唯一心事。
待到地上泛起一层薄霜,红尘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