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
寒泚
2002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一间灯光微弱的瓦房里,红尘望着自己的婆姨和年仅一岁的儿子,连着咳了几天血的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母子二人艰难的搂在怀里。他多想听到孩子叫他声爸爸,婆姨叫声他丈夫,可这终究不会实现。从肺里猛烈扑来的疼痛感终于让他含着无尽的遗憾闭上了双眼。
北方贫瘠的两县交界之地,横亘着一道道石坡,在两道石坡中间,一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被夹在中间,而村子东头的那道,又把七八户人给隔了开来。懂风水的老人说,这个村子像窝在舌头里,里窄,外宽,更有人说,越往前的人越过越穷,越在后的人越过越富。吵着、闹着、安静的生活着的人们,偶尔也会谈一谈这些事。
村子面前有一条马路,隔开了村与河,垮过马路便能看到几亩被各家打理的整整齐齐的菜地,蔬菜虽不十分肥美,但足矣自给自足。如果说这个村子有什么风景可看,村东头的一大片竹林算得上一道景观,不过整日劳作的村里人哪有闲情雅致“专程”去欣赏这唯一的风景。
三十多户人家,加起来这个村子也有百十口人。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有讨不到婆娘的人,二十世纪末的中国,找不到老婆的人并不算多,但总还是有的。村子里的红尘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光棍。红尘接近六十的年纪,患有哮喘,一把不太长的花白短胡使整个面容显的慈祥,他走起来总是低着头弯着背,不急不慢的前进,但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费很大气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村只有一个光棍还是显的冷清。五十多的付老汉虽说年轻时托媒人找过婆娘,可奈何自己结巴,吐字不清家里又穷,“洞房花烛夜”这一大人生喜事至今都与他俩无缘。两人时常在一块下棋,谈论些不荤不素的笑话,喝些带着冰糖的茶水,也算得上知己。而一个女人的出现,让他们两个的一切都变了。
一个还没下过雪的冬天,在北风嘶嚎了一整晚之后,树枝被刮的满地。红尘在夜里已经听到了树枝被狂风扯断的声音,他那时心里就想着明天一大早就去捡柴火。第二天,当寒冬的第一道晨光刚照进窗户,红尘离开了被窝,开始擦鼻洗脸,烧水做饭。当他拿着斧子,垮着竹篓缓缓走出门时,太阳已升高了一大截。红尘顺着胡同朝路上走去,他站在路上往村下面的小树林望了一眼,李小英和张大春瞧见了他,两个农村妇女的眼神里似乎没有欢迎的意思,像是在告诉他,这个地方的柴火只够我们两人捡,你最好别来。索性他就朝着竹林里面的南沟走去。这沟里坟多荒凉,风也凄冷,让很多胆小的女人望而却步。红尘不怕,他知道,那里一定会有大的收获。
在这条狭长的河沟里,那冰下哗哗流着的水,光秃秃的挺拔着的杨树,和那顽强扎根在冻土里的野草无不展现出冬日的荒凉。不出所料,这里只有他自己。他走到拐弯处,看见一枝粗壮的树枝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砍了这枝大家伙,便加快了步伐朝树枝走去。刚举起斧头,他便愣住了。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污垢,全身穿着单薄破烂的人像鬼一样在向阳的地方蜷缩着,红尘虽有了年纪,但心底还是咯噔了一下,他哪里还有心思砍树枝,又抄起斧头,迈开老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有些昏花的小眼让他瞧了半天才看出来,蹲着的竟然是个女人。但她哪里还是一个人那,简直就像刚从地狱逃脱。脸上的冻疮如破烂的柿子皮,光脚穿着一双开着洞的老黄鞋,艰难盖住脚脖的裤子灌满了空气,又肥又大,被太阳照的闪出黑光的外套极不合适的挂在那满是窟窿的毛衣上,不停地哆嗦着的双腿似乎已没有了知觉,稍微一碰她,仿佛就要死去。他想:这附近村子的人我大都见过,这个女人倒是陌生的很。红尘问她:“大妹子,你从哪里来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红尘,双嘴颤颤巍巍的,好像要说话,但就是发不出声来。
于是,红尘把附近的荒草捋了一把,又刨过来一堆树叶,在她面前点了一堆火。
“烤一会吧!”红尘用农村老汉的那种朴实的语气说。
她还是不说话,从袖筒里拿出一只手来,稍微热了些,又颤抖着把另一只细长但皴的能掉皮子的手拿了出来。她烤着火,红尘低下头看着她,瘦长的脸苍白无色,干裂的嘴唇与那两弯柳叶吊梢眉极不相配,鼻子微微凸起,透露出一丝严肃的气息,看起来至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红尘心里满是疑问。
大约半个小时,太阳也懒懒的来了,照在她的脸上,略显几分暖意。终于,她开口了,但说的话模模糊糊,上下不接,红尘没听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耿生”着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
红尘想:“这可怎么办,大冬天的一个女人家,如果不管她,再过一晚,恐怕就要死在这里。”救人的想法让他打消了继续捡柴火的念头。红尘站起来边比示边说:“走,大妹子,跟着我先到我家里吃碗热乎饭,然后我再帮你问问看谁认得你。”她好像听得懂,双手踹在衣袖里,站起来低着头准备跟红尘走。
一个挎着竹篓,竹篓里放着一把斧头的糟老头子,领着一个穿着破乱的女子,一前一后,缓缓的向村里走着。冰下的水依旧流着,翠绿的竹林在冬日显得更加挺拔,太阳也升到了正空中,照的这个女人有些羞涩。
刚走到村东口,张大妈就远远的望见他俩,等走近一看,红尘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十分惊奇,问东问西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她就是不开口,仍旧是胡乱嘟囔着。红尘走到村中间,又是一大群老人孩子涌了上来。村子里的人像一群没有威严的法官来审问着这个陌生女子,但她拒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