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刘秀、赵匡胤安置公司创业元老“山头”
的三种解决方案
“强人政治”终结后的公司权力裂变与组织重构:
后武则天大唐公司弈局
公司人事制度改革之“大唐版”:科举竞聘的启动和演变
王朝公司的“身边人控制”:
“隐权力”打破公司治理结构,反噬组织权力
桓温的“标志性工程”何以几度流产:
目标须“够得着”、适时“止损”、与人“分利”
“老当家”交接班:编排剧本不如制度设计
朱元璋、刘秀、赵匡胤安置公司创业元老『山头』的三种解决方案
文江上苇
导读:
凡有人处即有江湖,有江湖处即有山头。从来没有能团结如一块铁板的组织。因地缘文化、利益纽带、裙带关系、学历出身、性情喜好等因素串联起来的小团体,即所谓“山头”。“山头”的潜规则往往尽人皆知,但却不见诸任何组织官方文件之中,它们游离于正常的组织体系之外,却每每对其中人事关系起到微妙却深刻的作用。
朝廷抑或公司的领袖要带好自己的团队,就不能不掌握本组织内各山头的一般情况—如何形成,有何特点,人事核心以及价值取向,等等。他必须以巧妙的手腕,通过利益分配、价值引导等诸多手段,在各山头之间制造平衡或不平衡,从而超越纸面的组织原则,另辟蹊径调整整个团队的工作状态,或提升竞争效率,或巩固自己的地位。
帝国公司中最早崛起,但同时也是老板最不能容忍其存在的山头,往往是创业元老集团。创业元老们资历老、经验足、人脉广、功劳大,在筚路蓝缕的创业过程中,他们自恃是老板最信赖、最仰仗的力量,因而容易滋生骄横霸道情绪。在创业的紧要关头,老板急需用人,往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隐忍不发了事。但一旦基业初定,情况就会发生微妙变化。
对此,历代人主因势利导,各有修理调教之妙方,游刃有余地在这条平衡线上自如地走好钢丝。
第一招:赖账法
应对:一枝独秀,尾大不掉
第一妙招,叫做赖账法。运用此法最有心得者,非大明公司创业之主洪武皇帝朱元璋莫属。
与历朝创业团队相比,大明创业团队有一大特点,那就是核心元老集团极为突出,整一个“淮西帮”。以洪武三年(1370年)所封开国元勋共三十七人计,其中二十八人出自安徽(内有十人出自朱元璋的家乡凤阳,另有六人出自朱之岳父郭子兴起家的定远),剩下的九人中,又有四人出自今河南、江苏境内(内含朱元璋的外甥、江苏盱眙人李文忠一名),亦属于传统的两淮地界。
在余下的五人里,湖北籍的“天完”红巾系统降将三人(康茂才、胡廷瑞、黄彬),江浙籍的文官两位(汪广洋、刘伯温),与势力庞大的两淮山头比起来,且不说组不成山头,即便组成,亦无力制衡淮西帮。以大明开国谋臣之翘楚刘伯温为例,在洪武三年的封爵中,由于不是淮西山头的人,刘尽管功大,只不过得一伯爵而已。而后他与淮西山头的李善长、胡惟庸斗法又一再惨遭失败,即是明证。
淮西帮一枝独秀,核心力量突出,在创业初期于促进团队的和谐团结,固然是有利的,但当大明公司的经营范围从两淮江浙逐渐扩大到“普天之下”后,创业元老们继续坚持狭隘的淮西本位主义,就成为了大明帝国公司营造和谐气氛、走可持续发展道路的绊脚石。
一言以蔽之,老板所坚持的核心利益(也即是公司整体的长远利益)和创业元老所坚持的核心利益(小集团的短期分红),于斯出现了分歧。以朱元璋的雄猜秉性,他自是不甘于纵容妥协的。朱老板采取了最为强硬的手段,那就是对勋臣集团大开杀戒—既然旧账功高不赏,短期分红方案又出现分歧,那就索性摆出流氓本色,翻脸赖账了事。
他以胡惟庸(定远人)、蓝玉(定远人)两大谋反逆案为借口,大开杀戒,将淮西系统的开国勋臣几乎一网打尽。如“胡案”中的第一条大鱼,身为淮西功臣之首的李善长,官至丞相,爵至首公,又与朱为儿女亲家,却被定性为企图助胡惟庸谋反,全家七十余口被诛杀(仅朱元璋的女儿、女婿及外孙们得免),连御赐的三道免死铁券也不顶用。当时就有人替李喊冤,说这李善长自己谋反想做皇帝也就罢了,说他帮胡惟庸谋反实在没动机啊!就算成了,他不过还是做丞相(他本来就是太师、左丞相,官位已极)、做国公(他本就受封韩国公,且高居大明开国元勋六公之首)、做皇帝的亲家而已,他又不傻,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去谋反吗?
然而,这样的喊冤注定无助于事—皇帝要的是剪除淮西帮,为子孙剔除“刺头儿”的结果。至于口实是不是过于拙劣,那只是个技术性问题。
第二招:制衡法
应对:多头并立,纵横博弈
朱元璋通过诛杀创业团队的老兄弟,从而理顺了大明公司的利益关系,虽有功于一时,但这种方式毕竟太过血腥又有伤体面,并不常为其他帝国公司老板所效法—这些经营高手各有高招,未必都以杀人为功。
把淮西集团搞到一家独大,以至大明体制内再无其他势力可资制衡,最后只好屠杀了事,说到底还得怨朱老板自己布局谋篇之水平不高。
这一点上,东汉开国之主光武帝刘秀就比他有眼光得多。
刘秀出身于南阳豪强,但创业于河北。他最初几乎是单骑渡河北上,靠炫耀帝王家世和昆阳战功,从上谷、渔阳、真定等地方豪强手中获得风险投资,后因经营有方,得逐渐并购河北各地方势力,从而具备了参与中原逐鹿的资格。
为防止身为大股东的河北山头异动,刘秀除以强硬手段剪除个别桀骜不驯者外,尤其注意培植自己的嫡系南阳山头,以及准嫡系颍川山头。到东汉建国初年,逐渐形成南阳为首、河北居次、颍川第三的三足鼎立之势。以人头算,作为东汉开国元勋团队的“云台二十八将”中,南阳山头占十一人,河北山头占十人,颍川山头占七人。
三大山头中,南阳山头作为嫡系,虽略显强势却又不到一家独大、可以呼风唤雨的地步,其他两家也各有相当的力量。作为帝国公司的第一把手,刘秀游走其间,纵横博弈,便足以联二制一。
到刘秀统治后期,由于颍川山头的重量级人物冯异、祭遵先后辞世,该山头实已渐趋式微,难以与南阳、河北保持制衡均势。于是刘秀又刻意培养新入伙的,以窦融、马援为代表的河西山头。
终刘秀一世,主要由豪强构成的南阳、河北、颍川河西三大山头,始终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制衡牵制,均无力动摇帝王之宝座。东汉初年危险的瓶颈期乃得以顺利度过。
然而,刘秀晚年过于急迫地培养河西山头之举,又带来了矫枉过正的问题。由于东汉第二代明帝刘庄娶马援之女,第三代章帝刘炟娶窦融之曾孙女,导致河西势力连续两代走强,而南阳势力则大大削弱,河北势力干脆淡出政治舞台,东汉朝政遂彻底落入河西之手。以窦宪为核心的河西帮,恢复了西汉的外戚以大将军身份辅政的制度,在事实上架空了皇权。
由于朝中河西山头独大,无人可与同谋,和帝不得已之下只好找宦官郑众帮忙,通过宫廷政变诛杀了窦宪—为了恢复制衡,这回皇帝选择了南阳山头的邓家做外戚。但业已衰落的南阳此际已无力对抗河西势力。
原有的三足鼎立之势既已被打破,而现实中又无法重新培养新的朝堂势力,抓狂了的皇帝也只好将皇权承包给身边的宦官,让他们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去对抗把持朝堂的河西外戚们—但即便如此,帝国也只剩下了两大山头。按照博弈理论,三头博弈可以稳定共存,而两头博弈的结果一定是你死我活。于是,东汉从此陷入了宦官与外戚之间两大山头的循环斗争,直到双方同归于尽。
这一案例也说明,制衡法需要高超的技巧和远见,否则就会画虎类犬。
第三招:感召法
应对:股权零散,人心思定
在“山头政治”的应对上,朱皇帝靠血腥恐怖解决问题,未免过于“简单粗暴”;刘皇帝靠玩弄权术解决问题,虽较朱皇帝略有拔高,但恐也难逃“术高于道”之讥。那么,谁算第一流呢?
第一流的乃是这么一位爷:他靠欺负朋友的孤儿寡母上位,既没有统一中原的内战伟绩,也没有扬威绝域的外战武功;既没有修长城做纪念,也没有挖运河创政绩,甚至连江山都没能传给自己的儿子……这就是大宋公司的创业之主、大黑胖子赵匡胤。
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时,面对的乃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山头乱局—帝国公司的制度体系业已崩溃殆尽,有多少个节度使或留后,就有多少个股东山头。在节度使们看来,帝国公司的董事长也没啥了不起,不过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耳”。
所以,赵匡胤初坐上董事长席位,并将帝国公司改号为“大宋”时,一帮野心勃勃的外镇节度使照旧发动叛乱,很少有人相信这就是乱世的终结。
然而,他迅速滋平叛乱,并渐次扫平天下僭伪之主,将帝国公司重新整合一新,并数次尝试对北方用兵,力图收复燕云十六州。但斯时契丹亦正处于上升期,故军事上收效并不显著,他只得愤愤地说:“我积绢满二百五十万匹,便向契丹赎买燕云十六州之地。如果契丹人不答应,那么我就以二十五匹绢悬购一颗契丹人的首级,量他契丹精兵不过十万人,也不过耗费我二百五十万匹绢,则契丹亡矣!”为此,他特在宫中设立了专储复燕军费的封椿库。
为了存钱,他小气得很:长春节请京官们吃饭,不过去市面上买点肉干、小菜;七夕节送给太后的礼金不过是三千钱,给皇后的更少,只有一千五百钱;然而对臣下的赏赐,他从来都很慷慨,宰相范质生病,他一次便赐钱两百万。以天子之尊,日子却过得如此寒酸,他是这样解释的:“我以四海之富,宫殿悉以金银为饰,力亦可办。但念我为天下守财耳,岂可妄用!古称‘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苟以自奉养为意,使天下之人何仰哉?”
为了鼓励文治,他还神秘兮兮地刻了一块誓约碑藏在宫中,上书:“后世子孙,不得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违者不祥!”此后,大宋朝的每一届新皇帝上任之前,都要先独自拜读这篇碑文,在确认自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后,才能去当皇帝,他们都很认真地执行了这道遗命。
因此,乾德元年(963年)春天,发生在汴梁宫中的那个故事也就不再神奇了—那个故事,就叫做“杯酒释兵权”。没有刀剑铮鸣,也没有鬼影憧憧,一帮总是谋反的老革命,居然把自己用生命与鲜血挣得的帝国股份,很老实地全数交给了那个刚被他们扶上宝座的前同事—因为他们打心眼儿里相信,这家伙是当了真要让天下太平的。
曾国藩与客论当世人物,评左宗棠为“人不敢欺”、胡林翼为“人不能欺”,而独以“人不忍欺”自喻而喜。在“山头政治”上亦如此,明太祖是“人不敢欺”,汉光武帝是“人不能欺”,而宋太祖恰是“人不忍欺”。
§§§第一节
大唐公司强人政治骤然终结后的权力裂变:
中宗李显分权制衡矫枉过正—从失重到再失重
在武则天“强人政治”骤然终结后的大唐公司权力裂变中,中宗李显为了制止一种“失重状态”(五大臣居功自恃功高震主)而采取的分权制衡手段(重新起用武三思),又导致了另一种“失重状态”—武三思迅速崛起大权独揽造成新的权力失衡,进而导致公司组织格局的重新洗牌。
而武三思从被打倒的“革命对象”转瞬高调复出独掌大权,则充分演绎了权力博弈过程中的利益跷跷板—公司组织中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权力裂变“五大臣”功高震主
神龙政变后,中宗李显在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暐“五大臣”的拥立下复位,“女主天下”的武周政权被彻底推翻,社稷、宗庙、陵寝、旗帜、服色、官名、文字全部恢复唐朝旧制。看上去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可事实上,此时的帝国公司正面临“失重”的危险。
失重状态源于强力统治者骤然离去导致的权力裂变。
按理说,中宗李显作为名正言顺的企业继承人,理应全盘掌控大唐公司,但事实并非如此。首先,李显第一次在位的时间很短,后来又被武则天放逐,长期幽禁,对中枢政治的影响力和控制力非常有限;其次,神龙政变虽然打着李显的旗号,但他对政变的实际贡献很小(甚至在行动前一度临阵退缩,差点导致政变功亏一篑),因而在大唐高管层和所有员工面前缺乏足够的威信;最后,此时的李显虽贵为皇帝,却没有自己的政治班底,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五大臣中,只有一个崔玄暐曾任李显的东宫属官,其他四人皆非嫡系。而就连这个唯一的老部下崔玄暐,此时其身份也已从旧部变成了“革命功臣”,所以李显对他的防范自然要多于信任。因此,李显显然都没有足够的权威和实力去领导五大臣,更不足以承担公司秩序重建的重任。
而反观五大臣,不仅资历深厚,政治经验丰富,而且早在武周末期就曾领导拥李派大臣与擅权乱政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进行过不屈不挠的斗争,建立了极高的威望,加之此次政变成功,五大臣同日拜相,更是实至名归地成为满朝文武和天下士人马首是瞻的领袖人物。
在这种“君弱臣强”的格局下,武则天留下的巨大权力空间某种程度上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半由中宗李显凭身份和血统继承,一半由五大臣凭实力和功勋占据。
要看清李显手中的权力蛋糕如何被政变功臣分享,下面这个例子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