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棠到达门口之时,王府前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人。
她挤进去看了看,白凌嬿正被一旁的喜娘搀着跨过一只朱漆的“马鞍子”,踏着红毡向喜堂走去。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鲜艳的朱红色,华棠看在眼里只觉得讽刺,如今她要看着上辈子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踩在她们华家满门的鲜血之上娶妻,真真是恶心至极。
华棠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便转头对春玲说道:“左右也没我什么事,我在这闷得慌,先回房歇一歇吧。”
春玲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她一路往回走。
身后有阵阵欢呼声传来,想来正堂中定时极其热闹的。华棠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虽然她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白凌嬿嫁过来是好事,这样她能够得知一些更有用的消息,但她终究是意难平。
华家出事,一定也少不了左相从中作梗吧?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这些做了恶事的人还能够在此享乐,她华家的忠骨却被埋藏在肮脏的地底呢?
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早已紧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总有一天这些人要为他们做下的恶事负责,哪怕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她也心甘情愿。
她觉得有些疲惫,靠在软塌上合眼歇息,春玲站在门外守着。
好像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棱。
今日的王府实在是吵闹,华棠屏息听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幻听,才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窗边,再轻缓地打开了窗子。
打开窗一看,原来是惊雀鬼鬼祟祟地半蹲在窗外。
华棠小声到:“你现在来做什么?”
惊雀把手掌搁在嘴边,凑过去轻声说:“听到点要紧事,今天事儿多,怕我一会儿忘了,就急忙过来告诉郡主,哪晓得春玲竟然守在门口,差点就被她发现了。”
一听到“要紧事”,华棠的灵台就瞬间清醒了,“什么事?”
惊雀贼兮兮地左顾右盼了会,确定周围没人了才说道:“我隔壁床那个大哥,叫黄斌,他在王府待了十多年呢,可以说是仪安王的半个亲信了,我可套了他好久,他看我还是个孩子才随意跟我提了些。”
华棠一直在不安的往门口张望,生怕春玲突然破门而入,她担忧的催促道:“你讲快些!”
惊雀接着说:“他说,那秋蝉姑娘是被赵世子杀死的,具体是什么原因那就不知道了,但他不是说秋蝉死的时候郡主也在吗?那你还要我问什么?”
华棠撇撇嘴:“别废话,继续说。”
“然后郡主就跟世子吵了一架,差点要打起来了,还好王妃来的及时,才制止了你们,再后来世子就出征了。这些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惊雀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华棠,说道:“那秋蝉在她被杀死的前不久似乎就意识到了自己将命不久矣,就求人偷偷送了一封信去了鹤州,她没有亲人,应该是送给她的故交吧,后来世子也发现了秋蝉送了信去鹤州,但鹤州以商贾居多,人员流动实在是大,再者鹤州又是镇鼎侯的封地,权大如世子也不敢在鹤州明目张胆的找人,因此此事便不了了之,只是听说现在世子还在暗中派人寻找那信呢。”
华棠冷笑:“说不定人家只是送个安排后事的信回去,赵明翰他就是做贼心虚。”
惊雀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急道:“你别激动,声音小点,春玲还在外面呢。”
华棠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忍住,要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今天人多,你注意着些。”
惊雀点点头,直起身子转身离去。少年只有十一岁,个头还不算高,身型也有些单薄,掩在面具下的脸庞还带着几丝稚气,华棠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赵明翰真不是人,这么招人喜爱的小孩子他也舍得杀。
华棠轻轻地关上了窗子,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软塌上重新闭目靠着,细细回想着刚刚惊雀跟她说的话。
看来,她迟早要去一次鹤州。希望郑家那两兄弟能可怜可怜她,好让她去鹤州之时不至于露宿街头。
若是真如惊雀所说,赵明翰杀秋蝉之时赵明妍也在场,那为什么事后赵明妍不大闹一次呢?也不对,她已经和赵明翰大吵一架了,但是很奇怪呀,赵明翰为什么要杀了赵明妍的贴身婢女呢?都说是贴身婢女了,那秋蝉知道的赵明妍肯定也都全部知道了,难道是赵明翰狗急跳墙觉得既然暂时杀不了赵明妍那就先拿她的贴身侍女开刀?这也不大可能啊,赵明翰那样的老狐狸,怎么会做出她想象中那种冲动的事?
真正的赵明妍也被赵明翰给害死了,还好华棠来了,虽然她对这王府一无所知,但好歹没让赵明翰的奸计得逞,不然这赵明翰还真得要无法无天,这丧心病狂之徒连亲妹妹都杀。啧,华棠咋舌,这人死后恐怕十八层地狱也不够他下的。
她思索了许久,思索到困意又泛了上来,正想睡一觉,耳边就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是春玲,“郡主,您睡着了吗?”
华棠:“没,怎么了?”
“喜宴就要开始了,您收拾一下就过去吧。”
华棠走过去推开门,神色间藏了几分疲惫,“不用收拾了,直接过去吧。”
春玲快速地瞟了她一眼,又垂首道:“是。”
华棠有些纳闷,这春玲是不是不知道“张弛有度”这四个字怎么写?自从上次在郑玠面前教训了她一顿之后,春玲便不再像以前一样何事都要对她指指点点,反倒在她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本来华棠还想指点她一二,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了,春玲她话少点还挺不错,起码她做着事情更舒心一点。
一路穿花拂柳,走到喜堂前。宴席上已经坐满了人,来客多为朝廷官员和官家子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热闹的说笑。
华棠扫视了一圈喜堂,目光定格在了远处一身秋香色锦袍的郑玠身上。
此刻,郑玠想一条小狗一样尾着薛二小姐薛玉珠,笑嘻嘻的不知道在跟薛玉珠说着什么。
华棠狞笑着往郑玠所在的方向走去。
郑玠说得正在兴头上,偶然抬头看到一脸诡异笑容的华棠向他走来,唇角勾起的弧度僵了僵。
眼看着华棠走近,郑玠讪笑道:“哈哈,郡主,好久不见。”
一旁的薛玉珠也看向了华棠。
薛玉珠生得小巧玲珑,一双杏眼潋滟着秋波,未施粉黛的脸颊泛着微微的嫣红色,着一身杏红色轻烟罗襦裙,很是娇俏可人。
据说薛家双姝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当年薛玉珠的姐姐薛玉瑶一舞《苍波》名动京华,一时间前来说媒的媒人将薛家府邸的门槛都踏坏了好几个。但最终的结果是,薛家长女薛玉珠被送进了皇帝的后宫,册封了位分。
薛玉珠性子沉静,不善歌舞,喜好吟诗作赋,小小年纪在京中便已有了些才名。华棠从前就见过薛二小姐,初见她便觉得这小姑娘好看得与其他人不一样,薛玉珠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淡雅之气,无论她站在何等艳俗之地,身上那种淡雅恬静的气质总是能感染到周围的每一个人。
好一个妙人,也难怪郑玠爱慕得茶不思饭不想的。
薛玉珠笑了笑:“见过明妍郡主。”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华棠随手抓起盘中的糖渍梅子送进口中,酸甜之味在她舌尖渐渐散开。
“管得着吗你?”郑玠很是不满华棠来打扰他与薛玉珠独处。
华棠毫不在意,摆摆手向薛玉珠道:“薛二小姐看见没?这人如此嚣张无礼,你可要不得。”
郑玠瞪着她:“你!”
薛玉珠掩唇轻笑道:“郡主说笑了。”
郑玠急急对薛玉珠解释道:“我不是……你可别听她瞎说!”
三人说话间喜堂内的众人已陆续落座,郑玠厚着脸皮邀请薛玉珠与他同坐一桌,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才极其不情愿的拉上了华棠。
“你不是赵明翰的亲妹妹么?怎么跑客宴上来了?”郑玠问道。
“我就来凑个热闹,不行啊?”华棠不满道。
郑玠夹了一块白玉萝卜到薛玉珠的碗里,关切道:“知道薛二小姐不喜欢荤食,想来这萝卜应该合你的胃口。”
华棠:“……”
郑玠这人重色轻友的本事真是见长啊,华棠磨牙,不过看在郑玠好不容易才能见上薛二小姐一面的份上,今天就不同他计较了,改天一定好好治一治他。
薛玉珠面色有些尴尬,“玉珠够得到,自己来就好了,不劳烦郑三公子。”
华棠闷头吃饭,假装什么也看不见,早知道就不过来找郑玠了,认识他这件事说出去都丢脸。她塞了一片东坡肉到嘴里,唔,今天婚宴的厨子请的不错,听说是皇上指了宫中的御厨过来,宫中的御厨果然不一样!华棠又塞了一片肉进嘴中。
吃得有些急,华棠搁了筷子去够一旁的水杯,抬头却看见一身大红喜袍的赵明翰在旁边那桌敬酒。
赵明翰似乎也发觉了有人在看他,转过来便对上了华棠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赵明翰眼中有幽冷之意,与他身上代表着喜庆吉祥的喜服格格不入。
华棠回敬了他一个白眼,继续埋头吃东西。
“郡主的吃相还真是与众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仪安王府虐待您呢。”郑玠看着华棠狼吞虎咽的模样,嘲讽道。要不是今天薛玉珠在,他非得把华棠说到恨不得钻洞下地为止。
华棠仍然不为所动,就像听不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吃东西。
“果然是王府的厨子,连一道素菜也做得如此可口。”薛玉珠赞赏道。
郑玠狗腿的凑了过去:“薛二小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送好不好:”
华棠忍不住冷哼一声,“我们王府厨子的手艺是一般的厨子学得来的?只怕郑三公子家厨子的手艺入不了薛二小姐的法眼。”
郑玠:“你………”
后话还未说完,一袭朱红喜服的赵明翰端着酒杯走到了他们桌前。
今日赵明翰被许多人灌了酒,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眸中到还是一片清明。
赵明翰扫了一眼桌旁的人,笑道:“明妍怎么跑这来了?我还以为你没来呢。”
华棠还未答话,赵明翰又继续说道:“那也好,这边的客人你帮我照看这些,可别出了什么乱子。”
赵明翰说着温和的语调,看向华棠的眼中却是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之意,仿佛“你不要给我添乱”这几个字就写在他的脸上一样。
华棠将杯中盛满酒,向赵明翰举杯温婉笑道:“这是明妍本就该做的,哥哥那么说就是见外了。今日哥哥大喜,明妍也敬哥哥一杯,祝哥哥嫂嫂鹣鲽情深,早生贵子呀。”她将尾音拖得绵长了些,在外人听来像是妹妹向兄长说话的略带撒娇的语气,但在赵明翰耳中却变味了。
赵明翰唇边的笑意更甚:“多谢妹妹美言。”
一旁的郑玠与薛玉珠等人也纷纷端了酒杯站起来向赵明翰敬酒,向他说了些祝福的话。
华棠没有心情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顾着观察赵明翰的神色,赵明翰这人倒是很会遮掩情绪,明明讨厌赵明妍讨厌得要死,在众人面前也能毫无破绽的装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来。
酒过三巡,赵明翰脚下的步伐已经有些许踉跄了,他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搭在一旁扶着他的男子手上,向众人说道:“赵某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席间众人皆面露了然的神色,一人笑着拱手道:“春宵苦短,世子快去罢,可别把夫人给等急了。”
赵明翰在众人一片哄笑声中被搀扶着走了出去。
华棠盯着赵明翰踉跄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她搁下了筷子,拿出丝帕擦了擦嘴,说道:“我有些事,失陪了,各位慢用。”
“这么急着去干嘛?”郑玠不解。
华棠离开座位,转过身狡黠一笑:“当然是去——闹洞房啦。”
郑玠被米饭呛到了,弯着腰止不住的咳嗽,一旁的薛玉珠淡笑着递过去丝帕。
缓和了一会儿,郑玠才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华棠道:“你怎么那么恶趣味!”
华棠耸耸肩,留给郑玠一个十分潇洒的背影。
郑玠指着华棠的背影,对薛玉珠颤抖道:“我觉得,如果她真嫁给了我二哥,我二哥可能会受不住。”
薛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