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棠一路尾随着赵明翰等人,跟到新房门口。
里头的喜娘笑嘻嘻的开了门:“哟,新郎官回来啦?怎的醉成这样子?”
赵明翰踉踉跄跄地走进屋中,挥手道:“都出去,本世子要与夫人单独说说话。”
送他回来的男子笑出声:“赵兄,我就先回去了,春宵苦短,可要抓紧啊。”
华棠趁他们不注意,快速闪到了屋子另一侧。
屋里头喜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华棠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喜娘领了赏钱心满意足地关上门离开了,此时屋内只剩下了赵明翰与白凌嬿二人。
华棠猫腰用手指轻轻将纸窗户戳了个小洞,偷偷观察着屋内二人的一举一动。
白凌嬿的红盖头已经被挑开了,金灿灿的凤冠还稳当当地戴在她头上,朱红色的口脂衬得她的脸格外明艳娇俏。她呆呆地看着歪坐在凳子上的赵明翰,试探性的开口道:“夫君?夫君?你醉了吗?”
这一口一个“夫君”,听得华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内,白凌嬿小心的取下了头上的凤冠,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走到赵明翰身边,似乎是想要将赵明翰架起来。
奈何赵明翰身姿挺拔,白凌嬿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移动赵明翰丝毫。
白凌嬿有些沮丧:“这大喜日子的,你怎么醉得跟一滩烂泥似的?还要我来伺侯你。”
努力了许久,白凌嬿还是没能将赵明翰抬起来。
她瞬间就泄了气,不满道:“行,你就睡这儿吧,我去给你找个毯子盖起来。”
白凌嬿正要转身,手却被刚刚醉得不省人事的赵明翰给抓住了。她惊愕的回头看着赵明翰,红衣的男子正以手撑头,眉目带笑的看着她:“夫人怎的这么狠心?新婚夜就要让你的夫君睡在椅子上么?”
白凌嬿张了张嘴:“你不是………”又佯装生气道:“好啊,你戏弄我!”
赵明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抚摸着白凌嬿的发丝,柔声说道:“我要是不装醉,那就不能早些回来看我的新娘了。今天忙了一天,你累不累?”
他脸上温柔得要溢出来的神色与当初哄骗华棠之时的如出一辙,华棠捏紧了拳头,心中骂了他千万遍畜生。
白凌嬿趴在他的怀中,伸手轻抚着赵明翰喜袍上的纹路,嗔道:“我在这儿坐了好久,怎么会累?倒是你,在喜宴上应酬了半天,肯定累坏了吧?”
赵明翰低笑道:“怎么会累?我还没有跟夫人洞房呢。”
白凌嬿听见如此露骨的话语,娇羞得整个人都埋进了赵明翰的怀里,粉拳轻轻捶打着赵明翰的胸膛道:“夫君~”
华棠:“……”
她真想甩给自己一巴掌,有事没事来偷看人家洞房干嘛呀?本以为那两人会谈些什么秘密,结果却是在那里谈情说爱。华棠的嘴角抽了抽,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此刻屋内那两人已经情意绵绵的喝完了合卺酒,赵明翰的眼中温柔无限,扶着白凌嬿的肩膀道:“夫人……”
白凌嬿一张俏脸羞得通红,低头道:“夫君……”
赵明翰低头吻住她的唇,喃喃道:“凌嬿,叫我的名字。”他伸手一根一根地取下白凌嬿头上的发簪,华棠还数了数,足足有十二根金簪,啧,左相出手果然阔绰。
白凌嬿一头秀发柔柔的散落在腰间,赵明翰抚摸着她的秀发,手掌一路下滑到她的腰间,然后解开了她的腰带。
接着他抓住白凌嬿的手放到自己腰上,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华棠从前在军中也时常听到将士们讲些荤话,回京以后拉着郑玠逛花楼时也看见过一些春图,起初她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心情好时甚至还能点评上两句。
但是,这活生生的春图摆在她面前时,她就有些踌躇了,她华棠也是个堂堂正正之人,着实没有偷窥别人的闺房之乐这等癖好!她想了想,又多看了两眼。
正打算开溜,她忽然瞥到赵明翰裸露的肩头上有一道四芒星痕迹的伤疤!
华棠全身上下倏地颤抖了起来——这是,这是她父亲的亲信所持武器破云锤所留下的伤疤!全天下只有一把破云锤,此乃鹤州夏侯家所制,夏侯家铸造武器的本事独步天下,无人可企及,因此赵明翰肩上的伤疤定是她父亲的亲信所为!
她努力平稳着呼吸,双手紧紧地攥成拳。联想到那一日赵明翰回府之时说她父亲在回京途中被人暗杀……
根本就不是有人暗杀,恐怕是赵明翰早就猜到她父亲的亲信会来拼死相救,便设下圈套,既除掉了崇德将军夫妇,又为自己寻得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以免回京之后有人为华家求情。真真是一石二鸟,毒辣得很。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当初太过痴傻,生生被赵明翰这张脸勾去了魂,连大难临头也混不自知。
赵明翰,你做了如此阴毒之事,就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来索命吗?华棠不禁想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她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颤栗,心口就像被巨石击中一样沉闷而钝痛。她自问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华家世代忠君卫国,却落得个如此悲凉的下场,为何上天要待她们华家如此不公呢?
华棠握紧了拳头,指节咯吱作响。过了许久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腹前,面上攒出一个欢快十足的笑容来,眉眼弯弯,好似她真的十分开心一般,走回了她的院子里。
春玲早就在屋中等候多时,看到她回来了,一脸忧虑的提着披风迎了上来给华棠披上,嘴上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看着她这副模样,华棠不禁笑出了声:“春玲,其实你不必如此拘谨,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太过拘束我罢了,并没有讨厌你的意思,”看着春玲的表情有所松动,华棠又继续道:“我刚刚就是去婚宴上找朋友一起吃了个饭,宴席上人杂,你找不到我也正常,你看我才吃完就回来了,真的并没有去做其他的事情,你也不必去向我哥哥胡乱说些什么了。”
春玲一脸惊慌,急急下跪道:“郡主冤枉奴婢了!奴婢只是觉得郡主平日里行事随性了些,怕郡主失了分寸以至于落人笑柄才想多跟着郡主些,奴婢对郡主绝无二心,更不会是旁人指使来监视郡主的!”
华棠“哦”了一声,点头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她抬步走进屋中,方才路上带来的秋夜寒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温暖之气,“不然的话,你知道飞霜是怎么死的么?”
春玲膝行跟着她,声音带了哭腔:“奴婢敢对天发誓,对郡主绝对是真心不二的,若是有假,那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华棠抬手揉了揉眉心,“行了行了,你先起来,你今天说的最好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也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不然你该清楚你是什么下场。”
春玲一个劲的哭丧着磕头。
华棠被她吵得头疼,摆摆手道:“我又没说现在要把你怎样,你哭什么?好了,我有些乏,你让人准备热水给我沐浴,今晚我想早点歇息。”
若是换做以前,有女子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话她一定会心疼不已,现在却不一样了,如果她对别人心软而因此放松了警惕,那就是对她自己残忍了。
春玲啜泣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出去准备沐浴了。
沐浴后,华棠平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夹杂了温吞水汽的白兰香味。
水红色的纱帐顶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她怔怔盯着那花许久。
她原以为看着赵明翰与别人成亲,自己好歹要装一装样子的伤心一下,怎么说也是上辈子将她迷得七荤八素的人。可她却没有,有的只是恨与不甘,浓烈的情绪像巨兽一般要将她生生吞入腹中。
她对赵明翰的情意,早在当初饮马川上赵明翰刺她一剑的时候便已烟消云散了。
她翻了个身,将头埋入温软的被褥之中,不知怎的眼前会浮现出一袭霜色的锦袍。
郑如霁,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呀。
………
八月十五,仪安王府今年的中秋家宴因着白凌嬿进门而举办得格外隆重。
看来李氏也十分喜欢这个刚过门几天的儿媳,将操办家宴的事宜全权交由白凌嬿来打理。白凌嬿也没有辜负李氏的一番期待,井井有条地布置好每一处细节。
“明妍,快来,”白凌嬿一看是来人华棠,笑着跟她招手道,“知道你喜欢豆沙馅儿的,嫂嫂特意给你做了最大的一个。”
自从白凌嬿进府,华棠便挑着赵明翰不在的时候去与白凌嬿套近乎,隔三差五地送些小玩意儿过去,很是讨白凌嬿的喜欢。
固然赵明翰几次三番告诉白凌嬿不要太与郡主亲近,但白凌嬿只当赵明翰觉得华棠调皮,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华棠笑眯眯地应了声,走过去乖巧的在白凌嬿身边坐下,“我哥哥呢?他还未回来么?”
白凌嬿将盛着豆沙馅的月饼的玉盘推到华棠面前,垂眸道:“是啊,这几天明翰总是很忙,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中秋家宴呢。”
华棠心中骤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起前几日去找镇鼎侯府时郑玠说的话:“你说我父兄在那边的战况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捷报连连传回,但我兄长在家书中曾隐晦提到战况并非是表面上那样轻松,总觉得敌方是故意战败,似乎是留了后手,他们可能一时半会还无法回京。”
她心头一凛,“你兄长为何这样说?留了后手究竟是何意?”
郑玠亦是满面担忧,他无力道:“我兄长知道我不懂这些,自然不会与我细说,我也知道你很会打仗,但从汴京城送封书信到我北疆的父兄手中也要些时日,况且如今漠城局势混乱,能否送到他们手上也未知,就算是你有法子,等他们看到也晚了啊。”
华棠沉思了片刻,“为今之计,只有让你写封信去给贺南行了,但愿还来得及。”
郑玠略微吃惊:“什么?写信给他?你确定他会听我的?”
华棠耸耸肩:“不然我写?你觉得他会信一个死人给他写的信?”
此刻听到白凌嬿的话,华棠只觉得心口像被巨石压着一般沉沉下坠。
她拈起面前的那枚月饼,笑道:“那哥哥是个无福之人,他吃不到今晚嫂嫂做的如此美味的月饼了呢!不过嫂嫂可知道哥哥这几日如此忙碌是为何事?”
只是片刻,白凌嬿眼底的一丝不安落入了华棠的眼中。
白凌嬿垂眸道:“如今边疆战事吃紧,皇上又看重咱们仪安王府,想来也是为边疆战事出谋划策吧。”
华棠愈发笃定白凌嬿是知道些什么的,但她不能再问下去了,赵明翰在白凌嬿这边把得严,无论白凌嬿多亲近华棠,只要让白凌嬿起了疑心,那么她就会前功尽弃。
“嫂嫂,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华棠说道。
白凌嬿也抬头看着屋外那一轮圆月,喃喃道:“是呀,真是漂亮呢。”语气中却带了幽怨之意。
华棠此时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若是没有发生这一切,她此刻应当是与她的爹娘在一起吧,她还是那个华家小霸王,还能雄赳赳地去找郑玠与贺南行他们打架……
现下她却与害她双亲的仇人一家过中秋,她非但不能立刻杀了他们,还要不动声色地与她们共庆佳节,人生不可谓不魔幻。
眼前的佳景都是虚幻的,唯有内心那蚀骨的恨意是真实的,时刻提醒着她保持清醒,告诉她如今是她一人在孤军奋战。
王府的其他女眷也陆陆续续的入席了,今日仪安王与赵明翰都不在,府内便只有这些女眷一起过节了。甚至连华棠极少见到的赵明妍的妹妹,庶出的赵述容也来了。
仪安王除了李氏一个正室之外还有许多侧室,却只有李氏膝下有一子一女,侧妃卫氏有一个女儿,想来李氏也定然不是看上去那般温婉和善,不然如此多的侧室怎会一个都生不出儿子来呢?
赵述容很是胆小,走到她前面唯唯诺诺地喊了声“长姐”。一旁的卫氏打了一下她的肩膀,焦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你长姐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你应当唤她一声郡主才对!”
赵述容被吓得瑟瑟发抖,华棠看不下去了,笑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姨娘不必如此拘礼,以后就让妹妹唤我一声长姐吧,我听着也喜欢。”
卫氏急忙拉着赵述容道谢,一脸惊魂未定的回到了座位上。
看来这卫氏母女二人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呀,明明参加个家宴这样旁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也能搞得如此紧张,想必是被人欺负怕了。
华棠暗暗叹了口气,口中的月饼也食之无味。
也许原本的赵明妍是喜欢豆沙馅的月饼的,但她不喜欢。
窗外的月色明亮,月光散布满汴京城,万家同庆,琉璃灯盏照得夜空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