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雇了瓦工连日修整四爷的小厨房,小厨房被烧得房梁都塌了,要想恢复原样,估计要费些时日。
这晚我打小厨房经过,一个瓦工叫住了我,因他是我哥哥陆林儿的玩伴,与我又是一个村子的,每每在府上遇见了,还是会说上两句话。
这日他的神色不同往常,有些神秘和谨慎,他把我带到一棵梧桐树下,见左右无人从腰间抽出来一个小玩意,“这是我从廊柱压着的灰烬里发现的,瞧着奇特,也没敢吱声,按说厨房这样的地界不该有这么上乘的玩意儿。”
他覆着灰土的掌心躺着一枚指甲大小的宫灯型鎏金吊坠,宫灯?我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确实有些不寻常。”我看了一眼他,“能把这个给我吗?”
“我料想这个会对姑娘有帮助,所以特意留给你。”
“所以府上的那些传言你也听说了。”
他凝重的点了点头。
我趁着夜色去三爷书房找他,陆影看见是我,对我点了下头,见四处无人,便悄声推开半扇房门,我也对他点了点头,就侧身进去。
三爷果然还在灯下忙着,看见是我,说道:“坐下等我。”
“奴婢有要事要找三爷。”
他抬手止住了我,走近搬起我的脸左右仔细看着。
“三爷在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受伤?”
“奴婢吉人自有天相。”
“如果梅姑娘下手狠些,你就该破相了。”
他的手指在我脸颊抚过,我摊开手掌,“三爷你看,这是在小厨房灰烬里发现的。”
三爷盯着那枚宫灯型鎏金吊坠,“宫灯?”他眼中神色已印证我心中揣测。
“三爷可还发现其他线索。”
“我问过二管家,喷火的折子戏是九公主点的,我叫人绘制了公主府几个重要下人的画像,拿到市井售卖松香的铺子去问,可公主府的人重九期间并没有去过卖松香的铺子,而这枚宫灯型鎏金吊坠确实是宫中之物,九公主下嫁傅府,我编收礼单时,九公主陪嫁的礼单其中就有云凤纹宫灯鎏金耳饰,应该就是这个。”
重阳节买松香,我恍然想起那日与彩萍擦肩而过,从她轿内传出的一阵奇异香气,现在想来正是松香的气味,再者那日柳容与我说过畅音阁有彩萍旧时,重阳那日彩萍若潜入后台在梅英的松香里做手脚就不算难事。若真是有人做了坏事想嫁祸于我,这府里除了彩萍还会有谁?
“三爷就没想过可能是公主府以外的人受公主会意做得此事?”
“想过,而且这人也必定是与傅府与畅音阁有关联的人。”
“重阳节的前两日,我跟柳容在市井见到了彩萍,她买了松香,也去了畅音阁,彩萍母亲原也是唱戏出身,她母亲唱戏时的班主如今在畅音阁谋事。”
三爷背过身去,须臾又转身面向我,“你的意思是彩萍得九公主授意,打通畅音阁可接近梅英的故人,将松香偷偷加在梅英的吹粉里,然后又把剩余松香撒到老四的小厨房,点燃了火,以此将此事嫁祸于你……那么宫灯鎏金吊坠是……”
“应是九公主赏给彩萍,彩萍在小厨房撒松香点火时不小心遗落的。”
三爷蹙了蹙眉,“此事果然有人背后指使,可若是把九公主牵扯进来就有些棘手,不仅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她跟二哥日后的关系只怕会更遭!”
“听说当年九公主下嫁二爷,圣上本想为九公主另立府邸,九公主体恤二爷,说是在傅家后院原先二爷居住的那座院落里扩建就好,这样他们夫妻二人出入傅府都非常方便,也不至于那么冷清孤单,我想他们夫妻最初结为连理的那几年应该是恩爱的吧。”
三爷有些怅然的说道:“有时人的命运真的很奇怪,二哥最是风流潇洒不受拘束的性子,偏偏让他娶了大乾国高贵骄傲的九公主,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他面对自己的妻子的时候,要三跪九叩,还要日日陪着小心,我记得他们最初的那几年确实是出双入对,旁人看来妇唱夫随的样子,可是后来,二哥变了,他不想那样活了,整日流连在外,醉酒而归,他越是这样,公主越气,公主越闹,他就越不理会她,冷落她,这些年他们夫妻不和已是常事。”
三爷望了眼我手中的宫灯鎏金吊坠,又说:“彩萍纵火一事若是将人证物证收齐倒也不是难事,以你对彩萍的了解,她会将九公主供出吗?”
我说:“彩萍无亲无故,只怕为了活命,没有什么不敢说得!我也担心,若是九公主为了自保很可能会援手解救她,我想……先去公主府探探九公主的口风。”
三爷冷着脸说道:“不行,这样太危险,公主府与一般府邸不同,他们若是想害你,简直易如反掌!我自幼在皇宫长大,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我眼见的耳听的不知有多少,你别忘了,公主也是在皇宫里长大的!”
“三爷信我,我既然要去公主府,心中便已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我定定的望着他,他也这样望着我,夜色柔和,他的眼睛也变得温柔起来。
“三爷——”是陆影在外敲了声门,“是三奶奶房里的丫鬟,见您书房还亮着灯,过来给您送宵夜呢!”
我心头倏的一紧,傅瑶安却是面容自若,从容吹灭了烛火,又是那一副冷峻模样,对着门口凉声说道:“不必了,我睡了。”
待外面静了下来,他附在我的耳边说道:“陆影会些轻功,让他跟着你,隐藏在高处看着你,若有什么不对劲,要及时呼救,听见了没?”
我心生暖意,乖乖的点了点头。
天色阴沉,墨色夜幕中一颗星星也无,大团云雾遮挡住半截月亮,这个月满之日只怕看不见圆月当空了。夜色深沉,公主府的两名侍卫面色不善的打量着我,“这么晚了,你有何事?”
我恭顺道:“劳小哥代传,小人拾到了公主耳饰,特来奉还公主。”
“你怎知你拾到的就是公主耳饰?”其中一个瘦高侍卫问道。
“耳饰是早几年宫中样式的宫灯型鎏金耳饰,这种打造精湛的宫中之物只有公主才配拥有。”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若有所思,一人转身进内府通报。过一会大门果然打开,公主招我入内。
公主府内殿金碧辉煌,如同宫殿一般,九公主歪靠在鸳鸯暖榻上,宽大的暖榻上覆着厚厚的绒毯,她的半个身子盖在绒毯里,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九公主已卸下头饰,垂着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微微闭目嗅着殿内缓缓燃起的安神香片。
“说吧,你是在哪拾到的?”九公主懒懒吐气,并没有抬眼看我。
“是在四爷的小厨房,瓦工修葺厨房时在废墟里发现的。”
“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奴婢知道此事关系公主,不敢再让第三人知晓。”
九公主揪了一只兰花,放在鼻尖嗅闻,这才转身向我,缓缓说道:“你这话我倒不明白了,何事关系到我?”
“若是没有那支宫灯鎏金耳饰,此事必然不能牵动出公主,如此重要之物她都能遗落,让公主徒增嫌隙,日后能勘何大用!奴婢贱命一条,死无所惧,今日斗胆求见公主,就是想与公主开诚布公,替代那人,日后为公主所用!”
公主玉手轻轻拂过兰花枝叶,若有所思的望着花枝,“那么,你觉得你有何处强于他人?”
“彩萍多次设计陷害我,并不是奴婢不敢与她斗,而是不屑于与她斗,此次她将纵火之事嫁祸于我,是要将置我于死地,奴婢既然能把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看透,那就必然能找到证据指正彩萍,只是奴婢万不想牵扯进公主,公主千金之躯自然能设法自保,只是叫二爷听见一点半点风声,他又将如何看待公主?再者,梅英现在还住在府里,虽然容貌尽毁,但二爷对她仍存怜悯亏欠之意,公主打算此事就此了结了吗?”
九公主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如蝴蝶展翅欲飞的翅膀,“她毕竟还活着,我岂能善罢甘休,就此收手!”
“人死不如心死,若想彻底斩断涟漪,倒不如让梅姑娘看破红尘,万念俱灰,万念皆空!如此二爷方能死心。”
九公主垂颈斟酌着指尖红红的蔻丹,她的脖颈白皙纤长,散发着冷白的光,“男子恨生不逢时,女子恨遇人不淑,有时女子为了挽回一个男子的心可以变得心狠手辣,面目全非,你说这是痴还是爱?”
我抿着嘴唇,垂着头不知如何回答。
九公主冷嗤一声道:“你不用紧张,我说的不是我,是我的母妃,已故慧昭皇贵妃。”
我觉得额头又是一层冷汗,不知九公主何意。又听九公主说道:“公主府以外,傅府之内我确实需要一个耳目,彩萍如此疏忽,确实不堪大用,待她服罪之后,我会安排你做老四房里主事,日后出入傅府你会更加便利,你若忠心效力,我必然不会亏待你,若……”
“不会……”我说:“奴婢承蒙公主抬爱,必然忠心效力,不负公主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