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早一个骇人消息传遍阖府,在傅府西院的一口荒井里打捞出来一具尸首,经辨认,正是彩萍,老夫人命人清理彩萍房间,发现了一身淡青色梅纹素衣和半包松香粉,随即府上便传出彩萍是畏罪自裁的言论,而究竟为何彩萍会害梅英,传言说与她母亲之死有关,而其中细节被传的五花八门,各执一词。
我知道以彩萍的性情,她必然不会留下松香粉在自己屋里的,只怕是有人在她死后偷偷放进了她的房间,做实她的罪证。彩萍出事,多少也牵扯到了四爷,梅姑娘的容貌,彩萍的性命,又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看,四爷没有无动于衷,而是豁达爽俐的把梅英请到自己的院子,让我亲自照料,又催二管家去请神医为梅姑娘看病,二管家果然找到一户美名远播的名医世家,这户人家姓白,白家的老爷子今年七十三岁的高寿,二管家能把他老人家请来确实花了一番功夫,白家让其十五岁的小孙子跟着老爷子一同前往,一来能照顾老爷子衣食住行,二来也能跟着老爷子见见世面,毕竟像傅府这样的大户,是世代为官的官宦人家,还出过母仪天下的皇后。二管家安排白家祖孙住在离傅府很近的一家客栈,每日辰时来傅府为梅姑娘开方捣药,再做康复治疗。
这日白家的孙子白圣香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为梅姑娘捣药,他生得清秀文雅,白白净净,因名字有些像女子的名讳,府上丫鬟就喜欢没事打趣他两句,丫头们一跟他玩笑,他便更不敢抬头瞧她们了,把头闷得很低,手中药杵“咚咚咚”的砸得倍儿响。
今日我从他身旁经过,正是雪骊蹲在白圣香身边给他打下手,雪骊是彩萍走后老夫人房里拨过来的丫头,我抬眼看去,只见雪骊与白圣香挨得很近,雪骊蹲着身子,正好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雪骊不时与白圣香攀谈几句,白圣香不经意的一抬眼,脸颊就更加粉红了,急忙垂下眼睑使劲锤自己手里的药臼。见我从他俩旁边经过,白圣香赶忙叫住了我,“麻烦……”白圣香站了起来,“麻烦……这位姐姐……帮我取一盅露水来。”
雪骊一笑,打趣他道:“可不行管谁都叫姐姐的,她还未到及鬓,比你小呢。”
白圣香面色一红,垂眼呢喃道:“爷爷说这院里的女子甭管大小,都要叫声姐姐,以示尊重。”
雪骊笑意愈深,“你爷爷说得不对,遇见李嬷宋嬷你要叫人家什么,遇见老夫人你也要叫姐姐么?”雪骊胸前的那片雪白随着她的笑声颤动起来,白圣香的声音越发小了,湮没在她的笑声之下,“爷爷说得自然不包含她们。”
我取了露水折回去的时候,只剩白圣香一人,“雪骊姐呢,我问。”
“李嬷嬷骂了她几句。”白圣香极快速的撇了我一眼,声音蚊子似的小,“说她……笑声放荡……叫她去做别的活计了。”白圣香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抿着嘴角一勾,好像报了仇似的快意。
我忍住没笑,把露水倒入他的药臼里,轻轻“哦”了一声。听着露水在药臼里的清润水声,问道:”为什么要用露水呢?别的水不行吗?“
白圣香一丝不苟,听我说话时眉眼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谨了,认真盯着手里的药杵,”露水最轻,雪水次之,井水再次,甭管是入药还是烹茶,露水都是最好的。“
”你家是专职皮肤之症,还是什么都能医治?“我看着他认真熟稔的动作不禁问道。
白圣香手中停顿了一下,抬头浅笑道:”主要是皮肤之症……爷爷还擅长治疗外伤,筋骨疼痛,妇人的疑难杂症……”白圣香看着我身后的方向,“那里……有人看着你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眸,正好望见三爷一身暗红锦袍,定定的站在苍松之下,苍松苍劲挺拔,一片浓绿,那一瞬在我的眼里却不及它前面站着的韶华少年郎夺人眼目,他偏爱素色,今天这身暗红锦袍显得格外喜庆。
我走近,那个俊朗少年的面容在阳光下清晰起来,他手中提着一个锦盒,想必是给四爷的东西,我说:“此时天色尚早,四爷还得过些时辰才能回府。”
三爷点点头,“那我便到屋里去等吧。”走出几步又回头,“沏一盏六安茶过来,不,两盏。”
待我奉茶入内,见三爷正对着暖炕中央的一盘散棋,我轻轻把茶盏放在棋盘两侧,问道:“三爷是在等人过来下棋吗?”
他抬眼看我,“你会吗?”
我知古人善钻棋术,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大都技艺精湛,想想自己的围棋水平,我不禁尴尬一笑,“下不太好。”
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我坐下,“下不太好就是会下了,眼下也没别人,倒不如我们把这一局长生棋局下完,就算你输的惨烈,哭了鼻子,姑且也不会被第三个人看见。”
他既然用激将,那我就先示弱,“三爷跟我下棋岂不是欺负我?”
他赞同的点点头,从棋盘上拣起五个黑子放进棋盒,“那我就让你五子,够吗?”
我摇摇头,他伸出突然一只手拽我,把我拽进了他的怀里,我的心咚咚咚的乱跳起来,他漆黑的眸子睨着我,有些霸道又有些深情的说:“那你说,让你几颗才够?”
他的嘴唇红而润泽,鼻息之间散着淡淡酒气,我吞了口口水说:“三爷今日是喝酒了吗?”
他眉心一动,淡淡说道:“太子寿辰,我在东宫刚刚参加完寿宴。”
难怪他今日穿得这般喜庆,他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微微迷蒙的醉眼融消冰峰流淌着涓涓暖意,四目相对,我快要融化在他的眼神里,“那么太子请客,三爷喝多了吗?”
他凑近我的耳畔,“我的酒量可是大的很。”他含住我的耳垂,舌尖轻轻抵在我的耳廓,我的心里好像着了一把火,迅速蔓延到我的脖子,脸庞,耳朵……
我推开他,坐到他的对面,有些慌张又有些生气的说:“三爷醉了。”
三爷自顾自的一笑,神情自若的执起一枚黑子落入棋盘,挑眉看我,“该你了。”
我收敛心神,略略思量,挽起袖口,皓腕轻启,执起白子与他对峙起来。
我棋艺不精,举棋不定,每一步都要思索三分,他落子很快,我举棋踌躇时,他也不催我,只默默的低头饮茶亦或偏头看我,是而几番下来,两盏茶都被他喝尽。
我执起茶盏说道:“我去蓄水。”
三爷抬手止住了我,“不必了,不如吃点东西吧。”他打开锦盒,里面叠放着几碟精致糕点,“回府的路上买的,尝尝可合口味?”
我点点头,看着满盒的糕点很有食欲,捏了一块花生酥在嘴里,笑说:“真甜。”
“嘴甜还是心甜?”他问。
“都甜……三爷这糕点是给我买得吗?”
“我可没这么说。”
“那我还是放回去吧。”
他瞪着我,一副我看你敢的神情,见我收回手又咬了一口花生酥,才放缓神色,说道:“既然吃了,那就都给你吧。”他一贯清冷的嘴里此刻不经意的勾了勾,不知是不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