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恢穿戴齐整,回到大堂之上。
此时许琛与诸位官军都饮酒正酣,全顾不上李恢,只有小将一个人在角落中饮酒,李恢只好找到那小将,面带愁容的拱手行礼,又叹了几口气,坐到小将身边说道:“今日多亏将军搭救,小民已备下薄礼,一来答谢将军恩情,再者小女养在村野,不识规矩,若到了襄王殿下面前,还望将军多加照顾。”
那小将见李恢转变了态度,心中喜悦,便拉着李恢一起饮酒。李恢平日里也是个能喝酒的,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较差,只饮了几杯便已经酒醉。李恢借着酒劲儿一阵牢骚,朝着小将诉苦,小将听了不怒反喜,任由李恢抱怨。
管家李福见李恢醉了,进到屋里来,朝着小将拱手行礼,急忙扶着李恢离去,李恢挣扎几下,还想继续抱怨,终究酒醉力缺,被李福拽着出了堂屋。
好酒好肉陆续送来,灶火不停,院子里则更加忙碌。
约计一个时辰,李福再次回到堂屋里来,见官军也都各自酒醉,只有那小将依旧端坐饮酒,急忙跑到近前。施礼罢,李福问道:“将军等皆已醉了,小院东西厢房已收拾停当,烦请各位军爷前去歇息。”
“不必,便在这堂屋罢了,随便找些铺的盖得来就好。”小将答道,见随行的官军一个个瘫倒在酒桌之上,许琛更是鼾声如雷,不愿再惊动众人。
这小将起身行走了两步,只觉得头脑发胀,脑袋好似百斤重,身子却是绵软无力,只好又坐下,心里只想着是今日饮了太多酒。不一会也将身子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福吩咐负重仆人熄灭了堂屋的灯光,关进房门,全都退出堂屋去了。
转过拱门,推开李恢屋里虚掩的房门,迈步进去又急忙关了房门,李福便径直到了李恢的书案旁,俯首说道:“一切妥了!”
李恢闭着眼坐在书案后面,全无方才的醉意,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缓缓问道:“还需要多久?”
“据北地的商人所说,此药唤作半日沉,混在酒中半个时辰便可起了功效,服用之人昏昏睡倒,此时药力发作,只一个时辰药力便消减一半,用药之人可以唤醒,不过不过身子依旧沉重,如酒醉一半,彻底恢复需要半日时间方可。”李福回答道。
“人可安排妥了?”李恢再问。
“付了纹银一两,粮食一石,李三已带着全家老幼趁夜离开,那姑娘也用了药,免得痛苦。”李福再次回答。
“好!”李恢又闭上眼,身子靠在椅背上,表情有些痛苦,朝着李福挥挥手。
李福拱手施礼,急忙退出书房,依旧关好了房门。
此时,李家仆人都已经聚在院内,李福将各自管事的聚齐,低声几句,便都各自带着手下的仆人散去。
此时已是二更,夜空中出现窄窄的一道弯月,宅院之外的各处依旧一片漆黑。流民大部分已经睡去,丝毫没有受到死去的这个仆人的影响,院墙之外一片寂静。
与墙外不同,此时墙内灯火通明,李家上下全都忙着,只是全都没有慌乱,也都轻轻的未曾发出太大的响动。
转眼已是三更夜半。
李家院内的灯光一瞬间全部熄灭,院落后门轻轻打开,里面闪出一个人四处张望一会,又回到院里,紧接着三个人影都从院里出来,一路朝着南面的山里去了。
李恢站在门前望着人影远去,约走了三四里,已经看不到身影。
“动!”
李恢一声令下,宅院之中瞬间火起,火苗迅速的窜过院子高高的院墙,将夜空照的通红。
“闹匪啦!快快守护宅院!”仆人们齐声喊叫,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院子里瞬间沸腾起来。
堂屋两侧几扇窗户大开,烟气瞬间穿过窗户占满堂屋。许琛与手下官军正睡着忽然感觉一阵难受,全都被烟气熏的醒了。
许琛正要发作,堂屋大门猛地被人推开,李恢领着两名打着火把的仆人急匆匆的走到了许琛面前,扑通一声跪倒,神色慌乱的说道:“不好了将军,院外来了贼人了,将火把丢进院里,此时已经引燃了院里几个偏房与草垛,围住了前门。”
许琛听到有盗匪,顿时大怒,大吼一声:“怕个甚,众将官随我杀贼。”
随行官军闻言都站起身来。许琛拔了随身佩刀,迈步便要朝外走,只是这一走便感觉脚下无根,浑身轻飘飘的,竟然踉跄的想要倒下。
李恢急忙扶住,开口说道:“将军们个个神勇,只怪小民给将军们灌了太多酒水,此时怕是酒气未消,未能力战盗匪。小民身家是小,不敢劳动各位将军,若是伤着了一位,便是万死!如今院中后门尚无贼人,还请各位将军从后门离去。”
“你道本将是泥捏的不成,区区小贼岂能伤我!”许琛闻言更怒,一把推开李恢,便要杀出屋去,怎奈身子疲软,又要摔倒。
“贼人多少?”一旁小将也早就醒了,急忙问道。
“来不及细数,混在那流民之中,单举着火把的约有百人。”李恢急忙回答。
小将心头一惊,望着许琛与随行的官军此时各个身子疲软,心中慌乱,急忙再问李恢:“你院中人马多少?可能抵挡?”
“院中倒有几十仆从,怕不能挡贼人,不过我府中之人愿意个个奋力死守,但求为将军拼出生路!”李恢说道。
许琛心生怯意,然而面上依旧不好明说,只好望向小将。小将正与许琛眼神相撞,顿时领会了许琛意思,朝着许琛说道:“事情紧急,更兼贼人势大,还请将军暂时领着众将士撤了,往壶口关请襄王人马,也好回救李员外一家。”
“请将军速行,万不可再迟疑!”李恢也跟着应和道。
“好吧!”许琛急忙答应了,手下官军被李恢府上仆人扶出堂屋,但见院中火光冲天,院外嘈杂声一片,仆人匆匆朝前院赶来,心里更加慌乱。
李恢在前,一行人被李家仆人扶着出了院落后门,仆人牵过军马来,各个勉强上了马,依旧由仆人牵马,径直朝南去了。
“还望将军尽早引了军马前来相救。”李恢站在门前朝着官军喊道,官军皆伏在马上,自然无人回应。
一行人马渐渐走的远了,李恢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庄主该去院前了。”李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院门,站在李恢身后说道。
李恢于是转身,却不进院门,而是带着两个仆人沿着院墙一路来到了院前,三人都未打火把,靠着院内的火光照着急匆匆的赶路。
院外流民本来都正睡着,被这突来的火光与一阵叫喊声惊醒,全都站起身来,望着院中的火光。听到院中大喊有贼,村子里的汉子们都聚集在一起将自家的女人保护在当中。只是过了许久却没有见到贼人的影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免一头雾水。
王五用身子将突然惊醒的刘小花挡在身后,右手摸着藏起的官刀,警惕的看着周围。小石村的汉子和女人们都聚集在她周围。
李恢三人此时已经到了流民之中,趁着流民正乱,径直朝着小石村的队伍去了。流民们全都心中慌乱,顾不上匆匆行进的三人。只有王五此时正面对着李恢,见三人似乎是一路朝着自己走来,忙将刘小花向后推去,一边呼唤张角和另外两个汉子迎着三个人站成一排,全都用眼紧紧盯着这几个人影。
身影渐渐走近,果然在王五面前停下,只是那几个人背对着火光,又都穿了黑色的斗篷,脑袋隐藏在大大斗篷里面,王五并不能看到几个人的脸面。不知道几人来意,王五也不搭话,只继续紧紧盯着,手已经放到了刀把之上。
“干什么?”倒是张角先开口问了,手上不自主的将刀抽出了一寸。
“壮士莫慌,我乃李恢!”见张角手上的动作,三人中为首的一个急忙开口说道,一边掀开斗篷搭在背后。
王五并不知道李恢名号,但却认得白天施粥的李员外,见斗篷之下正是为流民施粥的善人,心中稍安。转而又想自己与李恢并无交集,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而李恢却好像是明确的奔着自己来的,无论如何想不到李恢来意。
“壮士莫疑,白日里施粥之时在下见各位容貌,就与其他灾民不同,又见各位都暗藏刀枪,想来必是过路的壮士,因而此时特来拜见。”见王五不回话,李恢急忙解释道。
王五与张角几人听完全都一惊,没想到小心隐藏的刀枪竟然被李恢发现了,不由得生出冷汗,甚至全都有些后悔当初带上这些刀枪。
“村子里边都是一起逃荒的百姓,谈不上什么壮士,怕是李员外看错了。”王五回应道。
“对,对。我们不过是村民,哪有什么壮士!”张角急忙将刀送回,开口应和着。
“壮士莫有疑虑,在下无恶意,此来乃是有事相求!”李恢接着说。
“原来如此。”王五笑着答道,“若是府上有些搬搬抬抬的,我们这些村民倒是有些力气,今天得员外大人施粥救济,有什么能干的,员外大人吩咐就是了。”
“确实有事情求救壮士,万望壮士莫要推辞躲避!”见王五依旧言辞闪烁,不肯信任自己,李恢竟然有些急了,“府上突生变故,又赶上这灾年,盗匪四起,故而有意招募各位壮士于我府上暂住,但求能护佑李家一时,李恢定有厚报。”
“嗯?”没想到竟然是要招人看家护院,看来这李恢真把小石村的人当成是盗匪了,王五一时间竟然觉得好笑,更不知道如何回应。
李恢望着王五,王五看着李恢,两边都在打量着对方,又似乎都在思考,一时全都无话。
忽然流民中爆发出更大的一阵骚乱,两人都忙观望,只见平野之上又有四五处火起,全都离了李家宅院只有约一里的路程。
“这?”王五指了指远处的火光朝着李恢问道。
李恢倒是毫无慌乱,似乎早就料到这几处会着火一样,只看了几眼就转过身来,依旧对着王五,说道:“院内仆人不小心失火,怕是火星分散将四周的草垛的引着了,无甚大碍。护卫之事,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一村子的人有百十口,还得要我跟村里的汉子照顾逃荒,况且我等真的只是灾民,没什么本事,员外大人还是寻别人去吧!”王五推辞道。
“这个放心,我这宅院虽然不大,周围却可以依墙搭上些草屋,好歹安置了村中的老弱。院中有粮,尽可以供应壮士一村之人,也免得壮士再受颠簸之苦。”李恢俯首作揖,倒是为王五一行人考虑的周全。
听到有粮食,而且这李恢态度也这么诚恳,王五与张角几个自然心里不免有些心动。
“莫非今天真的遇到了贵人?”王五暗自想道。
“个中细节,敢请壮士院中详谈。”李恢见面前几个人都有些动心,急忙说道。
“好,好吧!”王五答道,说完又好像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想清楚,又或者至少应该和村子其他人商量一下,可是他居然就此答应了,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的答应了。
或许是因为不想再逃荒,或许是想到了可以吃饱。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心里愿意相信,李恢是个可以相信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