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心头一惊,手不自觉的摸了摸随身带的官刀。
没有脚步声,只有马蹄“哒哒”的叩击着路面,更重要的是,这声音来自西方,而非身后的高唐。
王五稍稍抬抬头循着声音望去,西方的落日余晖里映出十几个人影,全部都是骑兵,马匹看上去比高唐县官军的马要高大一些,而且是从西面一路奔来。
见不是高唐官军,王五心中稍稍安定一些,慢慢将身子退回,与小石村的人聚集在一起,躲在慌乱的人群之中。
李恢被这突来的变故先是一惊,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看上去有些害怕,有些愤怒,甚至还有些疑惑。
这李恢立身于密水县内,更兼有如此大的家业,自然与周边各处的官军熟悉,不光密水县里的官军中有自家的兄弟当差,便是那西边的壶口关的守将都与他称兄道弟。在加上平日里他最乐善好施,便是山里的盗匪都对他万分敬重,也算是在官匪两道全都有些脸面的人。正是靠着这份脸面,李恢在这李家庄里十余年无人敢搅扰,一些心营务自家的耕田与生意,家业越来越大。
“今天这帮小子是吃了什么药了?”李恢不禁想道,眯起眼盯着不断靠近的官军,全然不像流民那般慌乱。
官军渐渐靠近,为首那人突然紧紧勒紧战马,那马长嘶一声,前脚高高扬起,许久方才落到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其他官军也都勒马站在那人身后,共计十二名骑兵。战旗张开上书一个‘襄’字。
李恢被为首那人惊了一下,打眼看去发现来的官军全都是生面孔,战甲与旗帜也与平日里官军不同,顿时变化了脸色,堆起一脸的笑意上前作揖问道:“敢问官爷所为何来?缘何杀了我这无辜的仆人?”
“爷爷杀便杀了,要何缘由!”为首的一名将军约有三十来岁,安坐在马上狂笑,忽然又瞪大双眼怒声问道:“本将倒是要问你,为何在这里聚集起如此多的人马?意欲何为?”
“军爷明察,都是些受难的灾民,小民不过施些粥饭,渴望能积些福德罢了。”李恢身子弯着,始终保持着恭敬,慢慢的答道。
“如此多人!竟敢骗我!”为首这将军来时便远远的看见流民黑压压的围着一片,数不清有几万人,又见到李恢衣着平凡,自然是不信李恢的说辞。这将军突然大怒,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重重的抽到了李恢的前胸。
李恢虽然只四十有二,怎奈年轻时贪杯好色,落得身子虚弱,被这一鞭抽得胸口一阵火烧般的疼痛,嘴角渗出血来,一下子向后倒去,好在身后几名仆人急忙扶住了。
鞭子伤人,内外皆伤。
李恢勉强站直身子,手捂胸口,一脸恐惧的望着官军,想要争辩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是图谋不轨,莫非要造反。”马上那将军依旧怒气冲冲,嘴里叫嚷着,伸手便要拔刀。
“大哥且慢”身旁另一名小头领急忙按住,驱马向前到了李恢面前问道:“你是何人?”
李恢吓得后退两步,见来的这小将倒是面善,语气也还算平和,心中恐惧稍减,强忍着疼痛回应:“小民小号李恢,因不忍流民饿死,又有些浮财,故而今日设下粥屋,万望将军明察!”
“哦?”那小将上下打量李恢一眼,继续问道:“可是密水县李家庄的李大善人?”
李恢心里再次震惊,没想到这些官军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号,急忙回应道:“世人谬赞!小人正是李家庄李恢。”
“哈哈!没想到你就是李恢,见面不通名号,险些害本将错杀了!真是该死。”为首那将军听到李恢的名字忽然大笑,嘴里骂道,只是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杀气,甚至还透露出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头前带路,本将有事要与你说”那将军朝着李恢招呼一声,转身又朝着聚集的流民大喊:“今日散了,令尔等速速返回各自故土,免得爷爷们费力,待襄王聚齐了兵马,定要……。”
“大哥慎言”身旁那小将急忙拦住这将军,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
为首那将军话被打断,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也是心头一惊,发出一头汗水,急忙对着身旁的小将说道:“今日多亏兄弟,险些误了大事!”
“大哥性子太过急躁,还是襄王的差事要紧,今后莫要如此。”小将回应道。
“襄王也多说我性子急,今后自当注意”这将军握拳说道,身边小将不再答话,两人便下了马,招呼身后的官军一齐跟着李恢进到宅院里面,仆人各自把住官军的战马,牵到一旁饲喂。
李恢府上仆人捞起锅里的尸体,全都跟着散去。施粥于是停下,流民们待在原地愣了一会,突然全部发动起来哄抢着几口大锅里面剩余的米粥,不一会锅里的米粥就被抢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带着血水的那锅粥无人问津。
王五好不容易抢了一碗粥,小心的护着端给刘小花,两人推让一番,终于刘小花拗不过王五,将粥喝下。小石村的人本来都是马上要排队排上,距离锅比较近,大部分人抢到了米粥,一股脑的喝到肚子里,个个心中尽是满足。
天色已暗,流民便都聚集在了李恢的宅院周围的田地里休息。
此时宅院里众人都进到了正房堂上,为首那将军直接坐到正座之上,一旁小将执枪站在身后。李恢止步站到了堂下,心里把见过的面谱想了个遍,依旧想不出与这几位官军有什么交集。不由得心中满是疑惑,却又不敢问,只等官军说话。
“李员外莫慌,我乃是当朝陛下九皇子襄王麾下牙将许琛,奉襄王殿下之令前来与你借粮。襄王有令,今日借粮者将表奏天子,免除三年赋税,来日更将双倍奉还。”为首这将军报上名号,一边说明来意。
“借粮?”
李恢心头一震,脑子里想了各种理由,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来由。更让他震惊的是这牙将许琛所说的九皇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居然也知道他这个小村子的一介小民。
李恢心头尽是疑惑,拱手作揖回应道:“襄王有令,小民岂敢不尽心竭力,只是在下一介小民,不知襄王殿下如何竟然知道小人的贱名。”
“襄王殿下新到壶口关自然不知道你,乃是壶口关守将高齐对殿下说你为人最善,家中也有些积蓄,故而来到这里借粮”许琛回应道。
李恢听完,心中疑惑少解,不禁懊恼自己的消息居然如此不灵通,连当朝的皇子到了壶口关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听到半点消息,不过好在这高齐对自己还算不错,不忘记在皇子面前提携自己。想到这里,李恢一时间心生欢喜,竟然忘了胸前的疼痛,只顾心里盘算着稍微多捐些粮食,定要攀上这襄王的关系。
“若能攀上这襄王的关系,说不定自己的生意便可以通向京城。”
李恢心里想着,急忙上前说道:“大人放心,襄王殿下有令,小民便是倾尽家财也要做到,愿意奉献一万石粮食给襄王殿下,另外奉上黄金千两算作小民的心意,只求能拜见殿下,一睹殿下风采。”
处在这荒年,粮食堪比黄金,这一万石也是不少。李恢是个商人,自然懂得下本才能收益的道理,攀上襄王这个关系,收益必然是巨大的。更何况这一万石粮食对他也不算太多,他咬咬牙也能拿的出来。这一席话他倒是言辞恳切,说完便眼含期待的望着许琛。
“不够!”许琛干脆的回应道。
李恢心里一惊,不过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攀上襄王的门路,咬咬牙继续试探性说道:“两万石,虽然有些困难,小民尽力筹措”
“不够!”许琛再次否决道。
“这……”李恢一下子没了主意,猜不透这许琛的心思,更没想到许琛居然有这么大的胃口。
“二十万石”许琛再次开口,数量直接翻了十倍。
听到许琛的数字,李恢不由得心头一惊,吓得腿都软了,急忙跪倒在地,嘴里哭诉道:“如此便是杀了小民也无法办到,还望将军体谅!”
“二十万石,乃是襄王殿下的命令,不可更改!”许琛的语气里依旧带着不容商议的决绝,表情免得严肃,脸色也变得难看。
“大人饶命,小的确实没有这么多粮食,便是将全部的家当变卖了,也只能勉强凑个五万石,另有些薄银给将军与众位军爷喝酒,还望将军行个方便。”李恢实在没办法,只能主动的将粮食的数量提高一大截,又赶紧许诺些金银想要贿赂许琛。
可他屡试不爽的金银今天却碰上了钉子,许琛平日里最痛恨的就是帝都里面各级的贪官,此刻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的钱,我分文不要。我要的粮,你也有。二十万石,一粒也不得少。”
李恢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暗自咒骂高齐。
“将军真是要了小民的命啊!不如杀了我罢!杀了我罢!”李恢情绪突然失控,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哭喊。
“你道我不敢杀你!”许琛本就压着怒火,被李恢这一激,不由得怒火中烧,拔起随身的佩刀大步走到了李恢面前,一脚将李恢踢翻了,举刀便要去砍。
“爹”一声叫声传来,后堂里突然跑出一个女子,将身子护在李恢身前,哭喊着说道:“求你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爹!”
这女子便是李恢的的姑娘李雪儿,此时年方十五岁,从小在闺阁中娇养,倒是出落得分外别致,尤其是一身的皮肤更是雪白细腻。
“哎呀,雪儿。你出来作甚!”李恢见女儿挡在身前不禁又急又恼。
许琛与一众官军全都盯着李雪儿,不觉得有些出神,没想到这李恢家中居然生养了这等美貌的女儿。
“姑娘莫怕,我不过吓唬你父亲罢了!”许琛将刀收入刀鞘,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拉起李雪儿。
李雪儿用手扶地,自顾自的站起来,又急忙俯身扶起李恢,便低头站在李恢身旁。方才见父亲将要被杀她也顾不上害怕的冲出来,此时恐惧的感觉开始涌了上来。
许琛脸上杀意全无,怒气尽消,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李雪儿身上,嘴角渐渐扬起一丝笑意。
“姑娘莫怕……”
“将军又急了!”
许琛身后小将与许琛共同侍奉襄王多年,自然知道许琛心思,不由得心生担忧。因而见许琛刚一开口,急忙将他的话打断。又紧走几步到了许琛面前微微俯首说道:“襄王差事要紧,万不可伤了李员外,误了大事。”
听到襄王名号,许琛神志自然清醒,顿时心生惭愧,只好收了心思,眼睛也不敢再看李雪儿。
小将眼神一转,上下打量李雪儿一眼,不由得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