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流金,西方的天幕烧起团团火一样的云霞,橙红的光线从天际乱洒下来,将一片翠竹茂林罩得枝叶琉璃。湖面上随风摇曳的子午莲像披了碧霞的仙子,娉娉袅袅,出水无尘,映着波光离离的碧波,美得似真似幻。
岸上之人一袭白衣,三千如缎墨发长及脚踝,随着曳地的裙摆飘然垂坠在身后。夕阳如画,美人娇颜,竟生生比这满湖娉婷莲花还要让人移不开眼睛。
苻凰低眸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眉心微蹙。自她从昏睡中醒来便一直住在这偏僻清静的湘妃苑中,外面战况如何,天下情形又如何,慕容冲都瞒着她,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与世隔绝。
可是这几日似乎前方战事颇为凶险,连慕容冲都一连几日夜宿前方军营。她心上惴惴,今日一大早便遣若玉出去打听战况,谁知若玉这一去便整整一日未归。
她心里着急,也无心用晚膳,便支开心梧独自一人站在湖边等着若玉回来。
落日鎏金,橙红的光线铺满瑟瑟湖面,一群群归雁划过暮色天际,身后万杆碧竹摇曳在剪剪清风中,枝影横斜。竹涛阵阵中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袭玄衣的女子从林间小路中匆匆而来。
苻凰闻得声响回过头来,她伸手扶住若玉的手臂,急急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若玉看着苻凰焦急的模样,面上却有些犹豫,她紧紧握住苻凰冰凉的双手,道:“公主,你切莫心急,听奴婢慢慢说…….”
苻凰定了定心神,道:“我没事,你实话实说!”
若玉顿了顿,眉心紧蹙道:“日前天王亲自率兵攻打慕容冲阿房城外的驻兵,谁知被慕容冲设计包围,至今日……已被困五天了。”
苻凰双手愈发冰凉,琼玉堆雪的容颜苍白如纸,若玉连忙道:“公主放心,慕容冲只是围困天王,并没有进攻,天王和邓迈将军一直在突围……”
“若玉,”苻凰突然出言打断若玉,一双清丽无双的盈盈美目中平静如水,并不见半分慌乱无助,只附在若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若玉点点头,行了一礼便转身欲走,却又突然被苻凰喊住。
她伸手摘下自己腰间的凰血玉佩放入若玉手中,低声道:“事后,你将这玉佩丢显眼之处便是。”
若玉略一迟疑,道:“这……”
苻凰淡淡一笑,如画的眉目间却满是冷寂,只道:“无妨,去罢。”
若玉迟疑片刻,将玉佩藏入衣袖中,转身离去,墨色的身影顷刻间便消失在暮色掩映的竹林间。
暮色四合,天边凝结起团团云翳,远方群山逶迤,苍老的轮廓逐渐消隐在暮色苍茫中。天际识归鸦,云层深处传来寥寥悲鸣,突兀而苍凉。
是夜西风漫卷,驻扎在阿房城外的燕军营帐突然走水。起火点在粮仓,火势随风而起,添了烈酒助势,火苗刹那间就窜到了将士营帐。西燕动用一半的兵力几乎耗时一夜才将火势熄灭,虽无太多人员伤亡却失了全部的粮草和许多的营帐。
而在燕军自乱阵脚慌忙灭火之际,本来被慕容冲围困的天王率部将邓迈突围,尚书郎邓琼和副将毛长乐蒙兽皮持长矛趁乱猛攻燕军,成功突围后天王率众安全退回了长安城内。
天蒙蒙亮,东方还翻滚着青灰色的团团云翳,靛蓝的天际只余伶仃几颗星子独自暗淡。刚刚熄灭的火势升起缕缕青烟,燕军营内一片狼藉,士兵们作战劳累,又一夜未曾合眼,一片怨声载道。
慕容冲披着外袍站在主帐前,身后跟着一众惶惶不安的臣子。他似是被火势所惊,墨发未琯,只望着起火的方向,寂如寒潭的凤眸中眸光沉沉,俊美威仪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
慕容永匆匆走来,鬓发微乱,看来是带着部下灭了一夜的火,眉眼间满是疲惫。
他上前朝长身玉立的慕容冲行了一礼,道:“禀陛下,走水的地方是粮仓,但是将士们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之人……”
他顿了顿,迟疑着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血玉雕成的凤凰栩栩如生。慕容冲身后的大臣看到这凰血玉佩个个面色苍白。这玉佩乃是已故来仪公主的随身之物,已经随着来仪公主下葬,如何又出现在了燕军军营,还是在天王被困之时?
慕容冲身后的文臣惶惶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嗫嚅道,“陛下……这来仪公主本就非寻常之人,如今含冤身死,难不成是执念难去,所以才……”
“怪力乱神!”
慕容冲伸手接过那凰血玉佩,清冷孤绝的眸中一片暗沉。他垂眸望着玉佩,忽然冷声而笑。
一众将领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笑起来的主子,正不知何意,突然又听得慕容冲微冷的声音传来,他淡淡问道:“那些在三辅附近俘虏的氐族人何在?”
慕容永忙道:“关在城中,命人仔细看管着。”
慕容冲淡淡道:“杀了罢。”
慕容冲将那玉佩收入袖中,转身走进营帐,白衣墨发飘然出尘,冷冷道:“我倒要看看这已死之人能奈我何?御史大人扰乱军心,杖二十!”
慕容永领命而去。他的身后,御史大人求饶之声哀哀不绝。
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霞丝丝缕缕爬满碧蓝天幕,像淅沥的血迹,天地寂静得只剩下凄厉的哀号,惊起一群群黑鸦,扑棱棱一片仓皇飞过充斥着血腥之气的旷野。
午后,燕军贴出告示称,昨夜燕军军营起火,经查明为三辅周围被俘虏的氐族人所为,陛下下令斩杀所有被俘氐族人以示惩戒。
阿房城外的旷野上横尸遍地,血染衰草,哀嚎声整日不绝。三辅周围的百姓人人自危,奔流逃散者不可计数。
暮色渐浓,阿房城中碧玉辉煌的行宫内逐渐亮起层层宫灯,映照着十万杆沉沉墨竹。
竹涛阵阵,枝影婆娑掩映着曲折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上,一行人步履匆匆,穿过幽深的小径往外走去。
为首之人一袭白衣清丽无华,三千墨发随着曳地的裙摆逶迤垂坠,耳边云鬓轻绾,只斜插一支金箔步摇,长长的金线垂坠着碧玉琉璃珠,步步生光。
苻凰走得急,广袖宽袍随着略显匆忙的步伐轻轻摇曳,打散了一地繁花。
身后紧跟着的心竹满面忧色,却不敢出言阻止,也不甚明了发生了何事,只惴惴不安地望向若玉。
若玉向来镇定的面上也有一丝的慌乱,只不时轻声嘱咐着面前疾步前行的苻凰道:“公主,慢一些,莫要伤了身子。”
绕过曲径通幽的小径,面前景色突然开朗。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恢宏的宫殿前大理石砌的玉阶整饬地向上延伸,碧瓦琉璃的屋顶上撷珠朱雀振翅欲飞,四角飞檐上铜铃垂坠,清音瑟瑟。朱红的殿门上一方镶着金玉的檀木匾,上面飞龙画凤雕着“墨竹轩”四个銮金大字,气势恢宏,贵气逼人。
苻凰看着眼前碧玉辉煌的宫殿,轻纱下的朱唇浮起冰凉嘲讽的笑意。
这阿房城内的行宫本是父王为她和王永的大婚而兴建的公主府,这富丽堂皇的墨竹轩便是行宫正殿,里面一应陈设均与皇宫内的栖凤殿无异。天王本想着她嫁与王永之后能安住在这行宫内,却不想她的婚事一波三折终是作罢,这座行宫就这样空了这么多年,最后她终于住进来却是以囚徒的身份,真是天意弄人。
宫殿初成之时,父王曾问她,此宫大类栖凤殿,吾儿复有何求?
她说,万顷碧竹,十里梧桐。
如今,梧桐如盖,碧竹涛涛,她待的那只凤凰就栖息在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如她所愿,应她所求,万千欲恶罪孽者,皆在己身。
她领着心梧和若玉拾阶而上,长阶两旁立着服侍的宫人,她一直偏居湘妃苑内,这些宫人都不识得她。只是见来人一袭白衣清丽无华,虽轻纱掩面,盈盈美目如水却不怒自威,浑身透着清冽之气,威仪端庄又贵胄天成。他们虽不知来者何人,却依旧齐齐下跪行礼。殿门旁守着的两个内侍也只恭敬见礼,不曾阻拦竟也没有向内通报。
苻凰一行三人便就这样一路畅行无阻,直接闯进了偏殿。
殿内熏香缭绕,陈设无一不华丽贵胄。一袭白衣的帝王玉冠束发,身前一方乌木矮几上陈设着玉盘珍羞,金樽清酒,空了的酒爵兀自歪倒在案几上,而他正温香软玉抱满怀。
那美人身着丁香色对襟长裙,柳腰纤细,柔软得像一滴水,垂挂在慕容冲的臂弯。佳人在怀,云鬓散乱,笑语盈盈。慕容冲白皙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香肩上缓缓下移,仿佛是迫不及待要去解美人腰上的玉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