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废土世界。
“滴答...滴答...”
暮阳抱着狗子,惴惴不安地跟在萧献身后,走过了一段异常潮湿的通道。
此刻他的心里有无数问题想要问问眼前的男人。
为什么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依旧活着?
距离他们被送往地下之后,到底过了多久?
门后的时间流速跟门外的世界显然不同,这又是为什么?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眼前的男人却并没有表露出想要为他解答疑惑的意思。
暮阳是见过萧队长的,虽然他们之间谈不上多熟悉,但是对于这位几度以一己之力拯救过避难所的指挥官,他还是抱有极高的崇敬和感激的。
只是萧队长在他记忆里的模样,跟眼前的样子差得实在是太大了。
被他一路拖在地上的长柄斧时不时就会发出金铁交加的刺耳声音,仿佛就在暮阳的心口上大力拖曳着前行一般,让他如履薄冰的同时又心烦意躁。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蠢。
眼前的男人只用一个名字就将自己成功地套在了身边,而自己甚至对他一无所知,如果这是一个圈套的话...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他对自己有敌意的话,自己应该就活不到现在了。
那他究竟是...
“到了。”
萧献停了下来。
男人的声音将暮阳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他抬头,看见了一扇巨大的金属质门。
这是一扇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门,似乎废土两个字所代表腐朽和破败跟它沾不上半点关系一样。
它就这样伫立在哪里,仿佛跟他,跟世界隔着数个纪元遥遥相望。
“这到底是...”
暮阳上前一步,用手在门上轻轻摩挲着。
“这是大家留给你们的礼物。”
“有个问题我忘了问。”
萧队长转过身,对着暮阳开口道。
“你们这次,有多少人活下来了?”
暮阳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背靠在门上,沉沉卸了口气。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却发现已经被压坏了,打开一看,基本都断成了两节。
随意挑出两只长一点的,暮阳把烟盒丢到了一边。
“前辈要么。”
萧队长接过暮阳递来的土打火机把烂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两个男人就这样靠在门上,低头吐着烟圈。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能是地震之类的吧,在我出舱的时候,避难所已经被破坏掉了一大半。”
“我挨个查看了那些看起来还是完好的冷冻休眠舱,都没了...所有的生命体征,全都消失了。”
“这样吗...”
萧队长吐出一口白烟,深吸了口气。
“难怪,我就说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有些奇怪。”
“在你的眼睛里,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他叹了口气。
“就和曾经的我一样。”
“前辈你...不介意的话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萧献抬起头,注视着银白色的大门。
“这本是留给你们的礼物。”
“我之所以一直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它,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它交到你们的手里。”
“它会给与你们同魇抗争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引来魇的注意,总之无论如何,我们终归是希望它能成为你们重建文明的依仗的。”
“魇?”
这是一个暮阳记忆里不曾存在过的词汇。
“是的,这也是在你们被送下去之后我们才发现的,那些侵入地球的巨兽,不过是被寄生的工具而已,而他们的本体,就是那种你看到的黑雾,我们将它称之为魇。”
“物理攻击对它们是不起作用的,你能杀死的只有他们的寄生体而已,而它们逃离之后,一旦寻找到下一任宿主,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要想击杀它们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就是像我一样,主动将魇接种到自己身上,利用它们自身的能量来击杀它们。第二种办法...就在门的里面。”
说到这里,萧献丢掉了手里燃尽的烟头,将脚踏在上面,前后摩擦着。
“但是——”
“我估计你也没这个心思了吧。”
他拍了拍暮阳的肩膀,将一张磁卡塞进了他的衣兜里。
“我曾经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那种在战场上一了百了的心态。”
“你不用急着否定,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你的眼睛里和曾经的我一样,透着同样的东西。”
萧献从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暮阳。
“进去看看吧。”
“不光是我,还有一禅大师他们,在门后面也等你很久了。”
“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跟他们说说话吧。”
暮阳紧紧攥着拳头,心里有些难受。
不光是为自己,更多的是为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前辈,还有他口中的一禅大师。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信念,才能让一个人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徘徊了数百甚至数千年,纵然是神智不清,却依旧在这里默默等待着他们归来。
如果当时他也死在了休眠舱里,前辈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等下去。
一千年?一万年?
他有些不敢想。
只是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凭自己一个人,哪有办法重建一整个文明啊。
暮阳深深吸了口气,揣在兜里的磁卡有些过于沉重了。
他想对萧献说些什么,话却卡在喉咙,最后酝酿半天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谢谢”两个字了。
“最后无论你的选择如何,我们都不会责怪你。”
萧献对他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进尘封已久的大门。
待到大门完全阖上,他起身,在地上捡起了一只屏幕碎掉的电子日记本。
这是之前的战斗中从暮阳的背包里掉出来的。
他随意地翻了翻,露出一脸怀念的笑容,想了想,他拿起别在日记本上的手写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后,将日记本塞到了门边。
随后,他走到一处放置着水晶棺的角落,缓缓拨开了棺盖。
一枚挂在胸口的戒指被他取了下来,小心地戴在了水晶棺女主人的无名指上。
十指相扣。
萧献单膝跪地,仅剩的右眼在闪烁了几下红光之后,终归是熄灭了下去。
“我回来了...”
他阖上了眼睛。
...
世界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色。
仲夏的微风裹挟着夕阳,散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院子里。
萧献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房门,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屋内正嬉闹着的两人。
“爸爸!”
看清楚来人的样貌,小女孩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径直朝他扑了过来。
紧紧将阔别已久的冉冉抱在怀里,他将目光移向屋内的另外一人。
陈尹若正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欢迎回家。”
她如是说道。
萧献嘴角轻扬。
“啊...我回来了。”
他正要进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捧七里香。
正是他记忆里开满了校园的小花,也是陈尹若最喜欢的小花。
花捧的下方,斜斜地挂着一张小卡片。
恰是他当年写给陈尹若的那张。
——
“沧海桑田,爱却亘古不改”
“生生不息,至死不渝”
“若我所言皆虚,那就算是我从未写诗”
“而世人,也不曾爱过”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16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