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上午九点的时候正式举行。陈尹若这次挺听话,仪式开始之前,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化妆室里,没想过去给萧献搞个突然袭击,提前瞧瞧自家老公准备穿什么样的西装,或者趁他换衣服的时候偷偷拍个照之类的——要这是在大学时期,她肯定是会这么做的。
所以,在婚礼式正式开始时,陈尹若挽着一禅大师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最毫无防备的景象了——当然,对萧献也是如此。
婚纱还好,是出自跟陈尹若相识的女性朋友之手,这位朋友原本就是婚纱设计师,进入南阳后在装备部当裁缝,因此对于在自己生命的终点还有机会为朋友设计婚纱这件事,她是十分高兴的,在设计的时候,还加入了陈尹若自己的一些意见。
至于萧献这边...就有些微妙了。
这些守城的男同志们非要给自家队长亲自准备结婚礼服,盛情相邀之下他也不好拒绝。
所以就有了他现在的样子:双手双脚没有一块布是相同颜色的,上半身紧得让人怀疑纽扣会不会下一秒就会崩飞,下半身的裤腿一只大一只小,短的那只甚至还露出了脚踝。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分成了几组,每组只负责一只衣袖或者裤筒的。
嗯,现在的情况就是,自从萧队长盛装登场之后,临时搭建的小礼堂里的笑声就没有间断过。
里里外外都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陈医生都快笑岔气了。
他们相识已经十四年了。
可以说,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了——尽管事实也是如此。
彼此的每一个表情透露的意义,每一句话语中暗藏的感情,每一个肢体动作表达的情绪,已经熟悉到了照镜子的地步。
只是,当她再穿上婚纱,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刻,萧献还是有种自己笃定的她、绝对了解的她被推翻的感觉——或许也不是被推翻,只是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全新的,从未有过的风采。
以至于在他没有被打预防针的情况下,一下自看到她带着一身雪白的绒毛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甚至被感触到有些鼻酸。
一禅大师就这样牵着她,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这就像在进行一场排练了无数次、事关前途的考试,不管考试前多胸有成足,直到看到试题的那一秒,心里还是紧张不已,没有来由的,就是揣着少年般的兴奋与忐忑。
一禅大师很高兴,从他皱纹里溢出来的幸福就能感觉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
“好。”
萧献什么漂亮话也没想到,或者说他本就是个不擅长这些的人。他只是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攥住了陈尹若的柔夷。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萧献先生,在这里的这位...”
宣誓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有自己跟陈尹若的大学时光,有自己的父母,连小老头也在其中,他眨了眨眼,却好似冷不防地在亲友席中看到了冉冉,她的小手正高高举着玩偶熊,对着自己笑。
这是他人生最后十年,最幸福的时刻。
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的二人所赐的。
“我愿意。”
这是他们共同的答案。
带好戒指,萧献掀起她的面纱,四目相对,两人没憋住,相视笑了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台下已经有吃瓜群众开始起哄了。
“可以吗?”萧献用唇语问她。
陈尹若点了点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低头,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她。
陈尹若的脸颊红得有些厉害,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分开以后,她的眼睛如同稀世的宝石一样,透着晶莹的光芒。
她抿了抿嘴。
这时台子的末端爬上去一个人,拧大了音响声,将全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后,举着酒杯就开始振臂高呼起来:“队长跟嫂子,还有今天在场的各位都幸苦了,大家一起敬队长跟嫂子一杯!”
他说完话,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跟周遭一众高脚杯完全格格不入的扎啤酒杯就当场表演起了“吨吨吨”,豪爽地不要不要的,而在场聊天说笑的人也纷纷兴奋起来,不少人举杯相和,一时间欢呼声、掌声、口哨声响个不停。
萧献一脸黑线地看着台上嗨到不行的刚子。
这哪有一点生命里最后一天的样子啊!
陈尹若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等会儿不会喝醉了吧?”
“应该...不会吧。”
萧献的嘴角扯了扯。
“我记得他酒量挺好的。”
他们还在说话,刚子已经又自发的在那边搞事情了,又举着不知道谁递给他的大酒杯,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说过队长跟嫂子之间肯定有一腿,你们都不信!”
吨吨吨...
他又开始带头表演起了一口气干杯,连嘴巴也不擦一下,挂着一圈酒红色的大胡子又开始振臂高呼起来:“队长嫂子新婚快乐!队长万岁!嫂子万万岁!!”
“万岁!”
“干杯!!”
一时间吨吨吨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献满头黑线,正打算开口制止,却被陈尹若拦下来了。
“都最后一天了,让他们好好疯一疯吧。”
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只酒杯,笑着把其中一杯递给他。
“请多关照了,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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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终于来到了正午。
“想不到大家竟然都愿意加入到你们的计划里。”
陈尹若拉着萧献的手,看着最后一人走进了一禅大师刻画的法阵内部。
“是啊。”
他柔声说到。
“萧队长。”
一禅大师的声音响起。
“可以关门了。”
“我知道了。”
“记住,无论发生里面什么事,亦或者外面发生了什么,在孩子们活着到达这里之前,都不要打开这扇门。”
小老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
萧献立正,对着他敬了一礼。
“了解。”
一禅大师还礼,对着他挥了挥手。
一阵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响起,厚重的金属制大门缓缓地闭合在了一起。
最后一道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呢。”
“是啊。”
“突然有一种亚当和夏娃的既视感呢。”
十指紧扣。
“要是你先去了,记得告诉冉冉,你给她找了个妈妈。”
“当然。”
萧献扭过头,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
“那要是你先走了,记得等等我,你路痴了这么多年,怕是要找不到路去阴曹地府。”
陈尹若宛然一笑,挽起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啄了一小口。
“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来某热恋中的大龄少女不仅智商下降,连记忆力也不行了啊。”
陈尹若不想跟他斗嘴,她坐了下来,用手托着脑袋,注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还记不记得,在很久以前,我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学校门口,一起掰着棒冰。”
“有吗?我怎么不太记得了?”
“你这人...真是的。”
见萧献一脸心不在焉的,依旧在自顾自地把玩着她耳后的发梢,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是高中啦,高中。”
萧献没有接过她的话头,像是自顾自一样的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你上次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嗯?”
迎上她流萤般的眸子,萧献咧开了嘴。
“你还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个小女生用冰棒喂猫咪,结果反而被挠了一爪子吗?”
“啊?!...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你猜?”
“不猜。”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的青丝尽数别好。
“蝉在叫,猫在闹,你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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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的空间里,一禅大师抬起头,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良久,他兀地将自己的手杖跺在了地上。
他睁开眼,环顾一圈,缓缓开口。
“时辰已到,诸位,准备开始吧。”
“好的。”
“大家要是有什么想给孩子们说的,可以写在墙壁上。”
他笑了笑,把怀里的照片在角落里摊开。
“等他们来到这里,能够看到的。”
...
待到所有人都回到了印刻着法阵的圆圈里后,他开口:
“相信诸位已经记住了誓词。”
“那么接下来我念一句,你们就跟着我念自己的那部分。”
“听吾誓言,做吾见证。”
“听吾誓言,做吾见证。”
“长夜将至,我将从今天开始守望,坟朽墓白乃止。”
“长夜将至,我将从今天开始守望,坟朽墓白乃止。”
“生生不息。”
“至死不渝。”
“我是黑暗中的利剑,城墙下的基石,驱逐寒冷的野火,刺破黎明的号角,守望沉睡者的坚盾。”
“我等将是沙漠中的罗盘,王陵前的兵俑,踏碎梦魇的铁蹄,破除坚冰的撞角,屹立千年的孤城!”
“我愿将生命化作基石,今日如此,日日亦然。”
“今日如此,日日亦然。”
“仅以吾辈血肉之躯——”
“愿以吾等血肉之躯——”
“为汝筑起万里长城!”
“为汝筑起万里长城!!!”
随着一禅大师的手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夺目的光辉在众人之间升起,以雷霆之势穿透层层阻碍,划破长空。
待到光辉散去,原本熙熙攘攘的房间里,已经彻底空无一人。
?————修复的日记.19————?
11月17日,南阳。
很荣幸能够参与这次‘方舟’行动。
我谢绝了指挥官的好意,虽然不能在未来陪伴着大家继续前行,但还是很荣幸能够帮你们关上这扇隔绝噩梦的门扉。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在千百年后走出这里,而这本日记还没有被一层层黄土掩埋的话,希望你们将它带回榕城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那时候,这东西大概也算是文物了吧(笑)。
请你们活下去,务必要活下去,务必要好好地活下去。
萧献,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