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十分钟以前。
暮阳走到门前，把磁卡插进了右手边的凹槽里。
如同苏醒的睡狮一般，后重的金属大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从天花板上抖落了一圈细密的灰尘。
不断扩散着的金光从他的瞳孔里倒映出来，在待到大门完全开启后，暮阳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缓缓走了进去。
他瞪大了眼睛。
因为金光散去后，一个熟悉到他每一条DNA都能辨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老爷子...”
怔怔看着老者不断接近着的身影，他喃喃道。
“能在这里看到你，我很开心，孬蛋儿。”
老头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暮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再次去触碰自家老爷子那张永远没个正形的脸庞。
一穿而过。
“没用的。”暮天河摇了摇脑袋。
“我已经死了。”
“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我残留在这里的精神力量而已。”
暮阳张了张嘴，失魂落魄地放下了自己试图跨越数个纪元的右手。
“其他的孩子们呢？”
“他们...都不在了。”
“这样吗。”
老头喃喃道。
不一会儿，他丢下了手里的法杖，蹲下身子凑到了暮阳的脸前，扮了个鬼脸。
“老头子，你在干什么啊。”
伤感不已的暮阳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欸？你不喜欢了吗？”
小老头翻了个白眼。
“我记得你小时候每次不高兴，我只要扮个鬼脸的话，你一下子就笑了。”
“拜托，你也不看看我现在多大了啊。”
“好像是这样哈哈哈。”
小老头笑了起来。
“老头子，这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一点都不伤心的吗？”
暮天河闻言，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做出了一个思考的动作。
“还是伤心的吧。”
“嗯，不过也没有太伤心。”
看到暮阳脸上露出的疑惑表情，他又笑着说道。
“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看见你平安地活下来，再好好地活下去。至于说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再重建文明之类的，在我心里排到第三去啦。”
“第二是想看看我家孙媳妇。”
...
暮阳有些无语。
这老头，无论什么时候还是这样，永远没个正形。
“你第二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哈哈哈哈，没事儿，我给你准备了几个充气的，就放在那边的角落里面，你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记得带着走。”
暮阳捂脸。
“为什么你回答问题的角度永远都这么刁钻。”
小老头又笑了。
“喂喂，现在整个世界上就剩你家孙子一个人了啊，到底有哪里好笑了。”
暮天河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还是笑个不停，直到他注意到暮阳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
“老爷子。”
他沉声说道。
“我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
暮天河伸出手，轻轻擦了擦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当然，什么也没有碰到。
“孬蛋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带着你玩过的那个游戏吗？”
“《断剑传说3》？”
“是的。”
小老头长呼了口气。
“你觉得我们能从荒古时代一直繁衍生息到现在，靠的是什么？”
“人口？血脉？武力？”
暮阳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远古时期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文明，为什么只有我们华夏能一路长青，开枝散叶？
“原因无他，靠的只有两个字。”
“传承。”
“孩子，你仔细想想看，从古到今，华夏经历了多少场大大小小的浩劫，北方的游牧民族，东边的琉球倭寇，西方世界来的坚船巨炮，哪一样能断了华夏的根？”
“有一点你也应该知道，到了我们这一代，早就没有了所谓的从姬轩辕时代流下来的纯种血脉了。”
“我们能走这么久，这么远，靠的就是从祖祖辈辈那里传承来的文化根基，还有它非同一般的同化性。就像曾经的游牧民族还有倭寇一样，哪怕跟我们争斗了数千年的时间，到如今还不是生做了华夏人，死亦是华夏魂。”
“只要我们华夏还有一个人活着，都不算断了根。”
“孬蛋儿，你看着我。”
暮天河伸手在暮阳的眼前晃了晃。
“我知道你现在依旧不知道自己还要为什么而活着，既然你自己不清楚的话，就不妨听听老头子的话。”
“去世界外面走一走吧。”
“就当是一场旷日的旅行，去看看我们所有人都没能看到的风景，如果遇到尚未开化的智慧生命，就将咱华夏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教给他们，如果遇不到，就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日后若是还有其他文明捡到，总归是不算咱断了传承。”
“最后，要是遇上了魇，你愿意向他们复仇也好，不去也罢，老头子都支持你的选择。”
“老头子不求你的一生轰轰烈烈，但是希望你一定要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说到这里，暮天河抬起头，身上开始涌现出淡淡的金光。
“时间快到了，老头子嘴巴啰嗦，如果惹你不高兴了，别往心里去。”
他伸出自己满是经文的手掌，一个银白色的流质球体正在他的掌心悠悠地旋转着。
“这就是α，它能够帮助你使用自身的精神力。”
暮天河将圆圆的银球放在了暮阳的手里，银球像是非常高兴一样，在他的手里不断变换着形状，就像一个邀功的小孩子。
“未来...”
“就交给你了。”
一阵钻心地疼痛感从手心传来，暮阳定眼一看，α正晃着自己圆圆的脑袋，试图从掌心挤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了。”
小老头的声音再次从已经四散的金光里响起。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无论今后你选择如何，变成什么样子——”
“你都是老头子这辈子里，最大的骄傲。”
水晶破碎般的声音响起，周遭的金色光芒愈发耀眼起来，闪得暮阳睁不开眼睛。
待到金光散去后，他再睁眼时，看到的就只剩下脚下巨大的法阵，还有某个角落里散落了一地的照片了。
他抿着嘴，将照片收拢，紧紧地抱在怀里。
泪如泉涌。
...
良久，躲在暮阳脖子后面的α伸出自己圆圆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
走吧。
它似乎是在这样说着。
暮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胡乱摸了一把脸后，把照片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最后瞥了一眼还散溢着老爷子气味的房间，他转身，咬着牙，大步朝门外走去。
冗长而压抑的气息从他的胸腔里尽数排出。
“再见了...老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