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除夕终于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姗姗来迟,当日天气晴好,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深厚的积雪在日光下折射出莹莹白光。胡同街巷里每家每户皆旧桃换新符,挂上大红灯笼,好不喜庆。
孩子们衣裳簇新,三五成群挤在一块嘻嘻哈哈放小炮玩儿,手里还抓着吃剩半根的糖葫芦,糖浆糊了一脸。
顾家也里里外外装点一番,一早便有庄子佃户来拜访送年礼。徐潇潇隔着珠帘从闺房窗子望出去,正瞧见庄稼汉们进进出出将送给东家的东西抬进院子来。
此景似曾相识,却又恍如隔世。在柳家时,年年临近除夕也如这般人来人往,庄子上的佃户将自家的鸡禽牲畜或瓜果黍米送来孝敬外祖,外祖总是乐呵呵地收下,再以压岁赐福为由赠予银钱给他们。赠的银钱往往都比送来的东西价值高得多,外祖却总说:礼轻情意重啊,他们都不容易。
后来外祖去世,母亲重病卧床,每年收礼赐福的活儿便落到徐潇潇身上。当她看到那些手指粗糙皲裂的庄稼汉们将一袋袋瓜果邀功似的整齐码放在院内,黝黑的脸庞冲着她咧嘴笑,笑容朴实而腼腆,嘴里还笨拙地说着吉祥话。她忽然理解了外祖那样的心情,这群依土地而生的人,将他们最珍视的东西送给她,而她除了那点冰冷的银钱竟无以为报。
如今,她连最后这点银钱都无法赠予这些可怜人了,她甚至不能再护他们免受欺压。
徐潇潇思及此,不免有些悲哀。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往后的日子又前路茫茫,除了静夫人,她别无依靠。可是静夫人年事渐高,还有多少年可陪着她?若是连静夫人都不在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使唤婆子来到徐潇潇房中时,她正默默垂泪。婆子忙问怎么了,徐潇潇打了个马虎眼含糊过去。好在婆子赶着跟徐潇潇告假回去与家人分食年夜饭,并不想细究,得了准许便风风火火跑走了。
徐潇潇有些疑惑,婆子素来有事都是请示静夫人的,今日怎的跑来她房中。她去静夫人房中寻人未见,又去厨房也未见人,走出厢房来,恰巧见静夫人与一小厮在院门口撕扯。
徐潇潇快步走过去,喝道:“哪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放手!”
静夫人与小厮俱一惊,小厮转头见到徐潇潇,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求徐姑娘救救我家主子罢。”
静夫人欲拉起他:“你先起来说话。”
小厮呜呜咽咽不肯起来,直说救救主子之类的话。
徐潇潇认出此人是陆临风的贴身小厮,那夜在轿外为她捡回面纱的也是他,惊疑道:“说清楚些,你家主子怎么了?”
小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与徐潇潇。
原来前几日有人报官说陈氏死了,疑是被害,府尹查了陈氏的人际关系及近期行踪,很快便查到当日集市上陆临风将她带走私讯一事。陆临风嫌疑最大,又不肯交代当日私讯一事的因果,府尹只好将他入狱收押。
陈氏因何而死尚未可知,可陆临风是因她才卷入这无妄之灾的。
徐潇潇来不及细想,急忙对小厮道:“你快起来带路,我随你去府衙还二哥清白。”
静夫人一把拉住她:“姑娘且慢,老身看这事有蹊跷。”
小厮急道:“什么蹊跷?我家主子是为徐姑娘才惹上官司,贵人莫不是要过河拆桥?”
徐潇潇此刻脑子已经乱了,一心记挂着陆临风恐遭刑讯逼供,顾不得什么蹊跷:“此事因我而起,累得二哥无辜受牵连,我岂能坐视不理?夫人莫要担心,我去去就回,不会生事的。”
静夫人劝不住又放心不下,只得随她一同前往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