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将至年关,要忙活的事情多起来,使唤婆子自个儿家里头也有好些事儿要忙,遂向东家告假两日回家洒扫。
静夫人想去集市备些年货零嘴回来,徐潇潇主动请缨陪同前往。自撞破静夫人的秘密后,二人越发亲昵起来。对外虽以母女相称,可论起年纪辈分来,静夫人并不比徐潇潇的祖母小多少,因此对徐潇潇颇有些对待孙辈的溺爱。
京城的繁华富庶徐潇潇幼时便见识过,那时府上的下人禁不住她撒娇缠打,偶尔也会趁她母亲和静夫人不注意带她溜出去玩上小半日。她通常玩儿得筋疲力尽,回府的路上便撑不住趴在人肩头上睡着了,也不知溜出去的事有没有被母亲发现,下人有没有被责罚,许是那时尚且没心没肺不在意这些。
这许多年过去,街市两旁商铺依旧鳞次栉比,往来人流络绎不绝,与记忆中并无不同。
二人边走边逛,徐潇潇偶尔看见熟悉的铺子想起幼时趣事说与静夫人听,惊觉幼时的日子也并不十分不如意,那时她也曾快活过。
突然,静夫人似是呆住站着不动了,徐潇潇觉得奇怪,目光顺着静夫人眼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半露酥胸斜靠在墙根边上,面色绯红似是醉酒,高耸的发髻已经凌乱不堪,身边散落着几根珠钗,看着十分廉价粗陋。那女子看起来约摸三十来岁,衣饰浮夸妆容浓艳,却颇有二三分姿色。
青天白日竟这般不顾体面,瞧着这身装扮,徐潇潇猜想许是哪家秦楼楚馆撵出来的半老徐娘罢。
徐潇潇正疑惑静夫人为何举止反常时,只见静夫人快步走到那女子身旁蹲下,厉声低喝道:“陈娘子怎的这般糟践自个儿,辱没了徐家名声。”
徐潇潇听见静夫人唤她“陈娘子”愣了一下,脑子里回忆是哪号人物,复又细细打量地上的女子,猛地吃了一惊,竟好似徐正西的妾室陈氏。
陈氏原是徐正西的通房丫头,自小便跟在身边伺候着,与她一道的还有方氏、秦氏。原本徐家打算等徐正西成家以后将通房们打发到京郊的庄子去,奈何徐柳氏心肠软,怜她们孤弱无依便做主替徐正西纳了她们为妾。其实徐柳氏心里也明白,男子皆喜三妻四妾,倒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他,好歹这几个知根知底。若是新妇过门便打发旧人,在外人眼里怕是还要担一个“善妒”的名声。
徐潇潇约摸记得她与母亲离开时,陈氏正得徐正西恩宠,哪怕徐家败落也不该落到如此田地。况且听闻徐家家眷皆没入宫籍,怎会沦落为窑娘?
徐潇潇忍不住好奇,当年她们离开后,徐家究竟遭了怎样的变故?徐正西贪污受贿是否与徐家变故有关?
陈氏确实醉了,朦胧中听到有人与她说话,迷迷糊糊撑开眼皮,却是一个她不认得的老妪,以为是摆摊的贩子嫌她挡了道儿,便不客气道:“莫要烦姑奶奶,老婆子挪到别处卖去……”说着,又要睡去。
静夫人毕竟是大户出来的礼仪嬷嬷,也是个狠角,二话不说起身去旁的铺子借来一瓢冷水朝陈氏脸上泼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徐潇潇瞠目结舌。
寒冬腊月天,陈氏本就穿得单薄,被冰凉刺骨的冷水一浇惊得从地上弹起尖叫,酒也醒了七八分。
周围本就人来人往,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
“陈娘子!”静夫人从容镇定地站在陈氏面前,个头虽不高却脊梁挺直不怒自威。
陈娘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残妆也蹭花了,本就散乱的发丝此刻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她双目瞪向面前的老妪,一番打量以后终于认出静夫人,突然笑得前俯后仰:“我道是谁呢,原是丧家之犬的同伙。”
陈氏边笑边抬手理了理衣裳,竟也不叫冷,继续道:“这许多年不见,柳浅灀那个贱骨头过得可好?当初还说死生不复见,怎的又巴巴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