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致从崔主簿手里接过户牒。
江漓的目光也从崔主簿身上挪到了罗致身上。
她面上依然淡定从容,但实际上心里却有些忐忑,尤其是在见罗致突然拿手搓了一下户牒时,更是当下心头一跳。
罗致少时便以博闻强识闻名,江漓能想到官纸揭层,他未必不会想到……
罗致来回检查着户牒,久久没有下定论,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江漓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就在江漓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时,罗致终于开口了。
他把户牒还给崔主簿道:“这户牒是真的,看来江漓的夫君被抓,确实是误会一场。”
江漓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一旁的崔主簿点了点头,似乎对罗致的话十分信服。
但实际上,他把户牒交给罗致,并非真的要罗致辨别真伪,而是想以此,试探罗致对江漓的态度。
很明显,罗致并不想为难江漓。
崔主簿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反正人已经在大牢里关了一天,也算是教训过了。江漓如果足够聪明,等他女儿月底嫁去江家后,单冲着他的名头,江漓应该也不敢再招惹江家了。
于是,崔主簿便把户牒还了江漓,顺着罗致的话:“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待我写份手谕,你拿去衙门,当值的衙役自会放人。”
江漓略有些意外,没想到崔主簿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放人。
但她很快又想明白,恐怕对方是看在罗致的面子上,才会这么好说话的。
崔主簿答应放人后,便转身进了里屋写手谕,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江漓和罗致两人。
两人眼下身份尴尬,江漓其实并不想再跟罗致有牵扯,但这次不管怎么说,罗致都帮了她,她上前朝罗致鞠了一躬说:“多谢。”
罗致盯着她,眼神闪了几闪才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语毕,他突然又低声问江漓说:“你夫君真的是普灵乡人吗?”
江漓神色一顿,忽然拿不准罗致问这句话的目的。
她想到罗致之前用手搓户牒的动作,不确定他是真的随口一问,还是发现了户牒的端倪。
江漓想了想,没直接回答罗致的问题,而是试探地反问他说:“你看出来了?”
她这句话故意问的很含糊,也故意没指明“看出来”的是什么,给自己留好了辩解否认的余地。
罗致抿了抿唇角,确定四下无人,才轻声答道:“你太心急了,户牒最后一层的官纸都还没干透。”
他这话的意思,是确实发现户牒是伪造的了……
江漓再看向罗致时,神色顿时戒备了起来。
罗致见她如此防备自己,心底不由浮起了一抹涩意,他说道:“你放心,刚才我既然没拆穿你,之后更不会。我只是……”
只是想知道那个让她不惜伪造户牒的人,身份是否真的安全,还想知道,既然对方的户牒是伪造的,那他是不是其实并不是她的夫君……
罗致一时间有许多话都想问出口,可此时两人早已各自嫁娶,再问这些已经不合适了。
罗致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我只是有些感叹,你做假的手法竟如此老练。”连他都险些被糊弄了过去。
江漓道:“只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罢了。”
罗致审视地看着她,总觉得她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两人说话间,崔主簿已经写好手谕,从里间走了出来,罗致和江漓便适时止住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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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漓没在崔主簿家多留,她接过手谕后,便匆匆告辞,又返回了衙门。
这次有了崔主簿的手谕,她在衙门内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关押赵羽的牢房门前。
当值的衙役打开牢门,略有些心虚地说道:“喏,你夫君就在里头,赶紧把人带走吧。”
牢房内光线阴暗,江漓进入牢门,往里走了两步,这才看见了靠坐在角落里的赵羽,她也这才知道,为何衙役刚才会心虚。
赵羽身上那套天青色的衣服,是她昨天亲手为他穿上的,是套新衣裳,样式虽然没什么花样,但颜色格外衬他,连小馒见了都忍不住夸他好看。
可现在,那套衣裳皱巴巴地披在他的身上,有好几处都破了不说,江漓还看见了沾在上头的大团血迹。而赵羽此刻的状态,比他身上的那套衣裳还不如。
两人即使隔着两步的距离,江漓也能感觉到他现在正在发热,高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还醒着。
江漓下意识攥紧的拳头,复又松开。她走上前,轻声对赵羽说:“我来接你回家了。”
可赵羽却突然把头扭向一边,故意不去看江漓。
这是他生气时常做的动作。
想到他这次被抓,完全是受自己连累,江漓难得十分有耐心地在他身侧蹲下,小声哄他说:“对不起,我知道我来晚了,但我不是故意的。还有,之前说不要你了也只是在吓唬你,我不会不要你的……至少在你完全恢复之前,我们一直都会是一家人。”
江漓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又一次主动握上了赵羽的手:“跟我走吧,好吗?”
赵羽的手在被江漓握上的那一刻,他像是怕江漓会再次消失似的,瞬间就反握住了她。
这还不算,他还一点点地把自己的手指挤进江漓的指缝,变成和她十指相扣。
江漓看了眼两人交缠的手指,觉得有些太过亲昵了,下意识就想要再把手给抽回来。
可转眼又看见赵羽那副病兮兮的样子,最终心软忍住了。
不过,接下来两人离开的时候,赵羽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江漓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得不扶着他一起走。
江漓把人带出衙门后,直接拐去了张妙手的回春堂。
回春堂距离衙门不远,他们俩刚一走进医馆,学徒见赵羽病情严重,免了他们领号排队,直接把人带去了张妙手跟前。
张妙手乍一见到赵羽,下意识嚯了一声,自顾自嘀咕了句:“命可真硬啊……”然后便招呼小徒弟,把赵羽给抬上了床。
江漓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张妙手一刻不停地为赵羽诊脉、清理伤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又忽地想起来:自己现在身无分文,还欠着吉祥酒楼的桑掌柜四十两银子,已经付不起药费了……